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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如果你得罪了偏执狂
作者：李小愚

备注：
     一个不想惹麻烦的人却得罪了一个偏执狂的苦逼故事



☆、一

　　他终于一步一滑拖泥带水的迈进大门时，身上早就被浇透了，黄昏峡谷的暴雨今年来的更早了些。他边咒骂着边试图脱掉吸水后沉得像铅块的羊毛斗篷，却意外瞥见阴暗的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有游侠有法师有雇佣骑士，齐齐出现在这么个偏僻小镇里实在称得上不寻常。窗外又闪了个响雷，他们中的大部分根本没注意到他，剩下的也只不过迅速瞟了一眼便继续和同伴窃窃私语。他想了想还是没把兜帽脱下，径直走到柜台前。
　　“给我个房间。”
　　一头乱发的中年女人瞧都没瞧他。
　　“只剩储物间，一银币一晚。”
　　“你不如去抢！”
　　他瞪大眼睛说，可对方只满不在乎的哼了声。
　　“爱住不住。”
　　他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憋了几秒只能咽下去。
　　这是小镇里唯一的旅店，往前是密林，往后是荒野，如果不想在暴雨中露宿，便只能心甘情愿的被趁火打劫。此时又响起推门声，他不敢再犹豫，急忙说：
　　“我要了！”
　　边说边把手伸进口袋，然而掏了半天却只掏出四个铜板。他抬头略带乞求的看向老板娘，对方径自转身去擦另一边的桌面。心里暗骂了句奸商，他只得继续翻找法师袍的其他口袋。
　　“你看这个怎么样？”他举着一小节苍鹿角说，“成年苍鹿角，坚韧漂亮，还能防符咒，锻造小型兵器时最好的装饰品。”
　　老板娘倒了杯麦酒顺着长长的柜台一下子推到另一端的客人手边。
　　“我这可不是铁匠铺。”
　　他又低下头把破布口袋翻得兵乓作响，忽然眼睛一亮抓出几个小玩意儿放在桌面上。
　　“这个你一定喜欢！”
　　那是三枚小巧的贝壳，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奇异魅惑的紫光。老板娘的视线终于落下来没再移开。他见势立刻笑着说：
　　“上等天然紫贝，看这形状这色泽，绝对值一金币！但是看到它们这么衬夫人你，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说一金币当然夸张，但在远离海岸的黄昏峡谷紫贝的确少见，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颜色漂亮适合打造成首饰的贝壳在女性中向来倍受欢迎。粗壮的女人拿起它们在油灯下仔细查看，确定是真货后朝后面的厨房大喊道：
　　“汤姆！一会儿带客人去储物间！”
　　有人远远答应了一声，他又嬉皮笑脸的加了句：
　　“再来杯热柠檬酒，多谢了夫人。”
　　老板娘瞥他一眼，他厚着脸皮笑，女人哼了一声转身去取小火炉上温着的酒壶，他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后面的人身上。
　　他早就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应该是刚刚推门进来的那个。也许是出于礼貌，那人只是等在离他几步的地方默默看他讨价还价。
　　大概是个有头衔的年轻骑士吧，他边喝劣质的柠檬酒边想，暗自幸灾乐祸的等着看黑心老板会把地下室开出什么价钱。然而那人忽然走近一步说：
　　“斯蒂芬。”
　　斯蒂芬惊得把酒杯摔在地上，粗糙的木杯碰到石板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时，他已朝那人迎面扔出个火咒，大步飞奔到门口。一脚踹开大门，迎接他的是闪亮的长剑和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被雨淋湿的斗篷上绣着三朵白蔷薇，王国重臣格雷沃伊的家族纹章。
　　结果显而易见，斯蒂芬很快就被缴了法杖五花大绑的扔进这破旅店最好的房间里。
　　那家伙站在窗边看外面一根根不停坠落的粗密雨线，及肩黑发随风微微起伏，身姿挺拔一如既往，只是雪白斗篷被烧焦了一角。他不动也不说话，仿佛并没发现房间里多了几个人。
　　绳子绑得太紧，斯蒂芬被勒得难熬，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跑不掉了，先给我解开吧艾尔。”
　　艾尔伯特?格雷沃伊这才转过身来，漆黑眼睛里看不住任何情绪。他朝两边的卫兵点点头，他们立即会意解开绳子就默默退了出去。跟在这家伙身边果然要会读心术才行吧，斯蒂芬偷偷撇撇嘴。
　　关门声后沉默便来了。房间里弥漫着喧嚣的雨声，吵得人忐忑难安。斯蒂芬低头揉了揉通红的手腕，只觉得黑色的视线落在身上如针扎一般。他叹了口气苦笑着说：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还以为这几年藏的不错。”
　　艾尔伯特仍然没动，目光交汇时只让人心虚的不能直视。每次都这样，斯蒂芬低下头想，好像都是我的错似地。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线，语气依然如黑铁般冷而硬。
　　“把东西给我。”
　　斯蒂芬眨眨眼，当然没傻到会反问“什么东西”，他边走近边笑着说：
　　“嘿，咱们这么久不见你第一句话就说这个？你可伤透了我的心。”
　　艾尔伯特看着他没回答，只用眼神便造出一道墙，让斯蒂芬生生停在几步之外不敢再动。
　　“你还是老样子。东西我可以给你，但现在没带在身上。”
　　“在哪儿？”
　　“当然是藏在安全的地方，我能带你去，不过……哎呦！”
　　斯蒂芬突然惨叫着摔倒在地，他脸色铁青身体蜷缩，不停的在原地抽搐，仿佛中了未知的剧毒。然而艾尔伯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看戏般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斯蒂芬又在地上滚了两圈，见再也装不下去便只得尴尬的自己爬起来。
　　“你这讨人厌的部分真是一点没变。”他掸了掸长袍上的尘土，漫不经心的说，“不过，我还以为坦弗里森家族早已经灭亡了。”
　　面前的人脸色剧变，就那么不到一秒的刹那，斯蒂芬猛地冲过来朝他脸上洒了一把粉末，随即用力踹向他的小腹，趁他咳嗽着弯□时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逼他跪倒，再把双手扳到背后压住。
　　帝国第一骑士就这样被他制服，头被迫压得很低，黑色长发垂到地板上。
　　“知道你犯了几个错误吗？”斯蒂芬从长袍里摸出绳子将他捆紧，“首先，艾尔绝对不可能被火咒烧到。然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会向我要东西，但这也绝不可能是他的第一句话。对艾尔而言，有件事远比东西更重要。不过你模仿得的确像极了，大概能骗过绝大多数人。”
　　“可惜你却是少数。”
　　“艾尔伯特”悻悻的说，语气已全然变了。斯蒂芬解下他的佩剑和匕首，把他推到一边。
　　“你很了解他，只是太年轻了点。”
　　“你怎么知道我年轻？”
　　伪冒者立刻反驳，线条坚毅的面孔上浮现孩子气的神情，让斯蒂芬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这张脸也能有可爱的时候，真想让那个死板的家伙自己来看看，不过大概会被杀吧。斯蒂芬收起笑容盯着面前的人。
　　“听说几年前艾尔破格提拔了个不满二十来历不明的游侠进入侍卫队，而后又一路升到贴身侍卫，颇受了些非议。没猜错的话就是阁下吧。”
　　伪冒者没回答，斯蒂芬继续说：
　　“你知道东西的存在也知道我的存在，看来艾尔对你十分信任。得到那家伙的信任有多难我再清楚不过，而你不仅得到了，还能挥霍这信任达成自己的目的，实在令人惊讶。虽然坦弗里森的异形术名不虚传，但我真想看看能骗过艾尔的人的真面目。”
　　“你高估我了，”说话时他的身上浮起微光，“我猜我根本没真正得到他的信任，否则不会连你们亲近到能称呼小名都不知道，活该被你看穿。”
　　白光无声息的褪去，斯蒂芬愣了一下。
　　那是张年轻漂亮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白金色的短发。这种发色在歌梅里大陆极其罕见，被视为幸运的象征，传说中的“雪神之吻”。不过这被祝福的家伙似乎受过太多围观，斯蒂芬的注视让他十分不快，微微皱眉的动作使整个表情都阴郁起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斯蒂芬想了两秒。
　　“我要你跟我走。”
　　“什么？！”
　　“没猜错的话本来是艾尔打算来抓我，你想办法瞒着他提前一步赶来，外面那些人恐怕也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等艾尔到了咱们谁都跑不了，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逃。”
　　“另外，”斯蒂芬半真半假的勾起嘴角，“你不是想要那东西吗？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年轻人脸上有明显的犹豫。
　　“你怕什么？”斯蒂芬边说边解了绳子，“我看上去像个坏人？”
　　“谁怕你啊！”对方忍不住回嘴，“只是艾尔伯特说你是个大骗子。”
　　斯蒂芬嗤笑一声。
　　“他真这么说？这话我倒可以原封不动还给我们伟大的格雷沃伊大人。”
　　斯蒂芬脸上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但转瞬即逝，少年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你不也是个骗子吗？”斯蒂芬笑容不减，“大骗子和小骗子，我们这可是天造地设。”
　　



☆、二

　　绕过守卫并不太难，雨已经停了，他们从马厩里偷了两匹马，飞快的冲进夜色中。
　　凉风吸满了水汽，吻在脸上留下湿漉漉的触感，两人沉默的并辔骑了一会儿，斯蒂芬忽然说：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莱恩，”年轻人回答，“莱恩?坦弗里森。”
　　“你们家族……”
　　“能问你个问题吗？”
　　面对意图明显的打断，斯蒂芬知趣的没再深究，只看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那个人是谁？”
　　“什么？”
　　“因为这破头发，我从小没少见别人惊讶的脸。”莱恩厌恶的将落到眼前的一缕白发拨回脑后，“但只有两个人在见到我真面目时表情不太一样，一个是艾尔伯特，一个是你。”
　　看着斯蒂芬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他继续说道：
　　“你们俩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样，什么“太年轻”，一个个都把我当傻瓜。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有时候你们根本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看着其他某个人，我猜那人也是个‘雪吻’吧，或者和我很相像。但是我受够了做替身还要装傻，现在能告诉我那是谁吗？”
　　斯蒂芬直直盯着莱恩，之前的轻浮神气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的蓝眼睛映着月光，色泽像冰一样冷。随即他便转回头去将兜帽重新戴上，遮住所有表情。
　　“不能。”
　　他结束了谈话。
　　
　　午夜时分温度骤然冷了下来，莱恩紧了紧斗篷看向坐在旁边休息的人。淋过雨的长袍破烂不堪，而主人似乎毫不在乎，正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名不见经传的小法师，困窘到会为了一银币讨价还价，他实在很难想象这家伙握有那样重要的东西。
　　其实莱恩从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甚至连姓氏都不清楚。但他知道艾尔伯特对他重视到何种地步，以至于一直以为此人该是个仙风道骨的高级法师。而今日一见，仙风道骨自然是笑话，油滑狡诈倒是令人侧目。至于法力如何，虽然自己实力不济中了招，但就那个火咒来看，最多也不过是中上水准。想到这里莱恩突然对他喊了一声：
　　“喂！你的法杖忘了拿。”
　　“没关系，”斯蒂芬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丢了跟拐杖，“等到了洛卡连我会买新的。”
　　“你有钱买新的？”
　　这一句莱恩没说出口。
　　“等等！事到如今你还要去洛卡连？艾尔伯特原本就打算在那儿堵你。”
　　“什么？”斯蒂芬疑惑的转头看他，“他怎么知道我肯定会去那？”
　　“他说你为了红龙无论如何都会去。”
　　“洛卡连有红龙？！”斯蒂芬一把拽住莱恩的手臂，“快跟我说清楚点！”
　　“你居然不知道？有人从洛卡连西边的黑森林里带出了红龙鳞，现在整个大陆的人都在往那儿跑，据说先后进去了几批人都没能出来。”
　　斯蒂芬松开他目光转向东面，洛卡连的方向，但眼下除了黑暗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双拳紧握眉头紧锁，仿佛变了一个人。空气寂静而寒冷，就像刚融化的冰，拴在树边的马忽然打了个响鼻。斯蒂芬说：
　　“我必须去。”
　　“你疯了！艾尔伯特马上就会赶到那里，就算真找到红龙你也出不了城！”
　　斯蒂芬没理睬他，径自解下缰绳。
　　“我必须去，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就在这里分手。”
　　莱恩一下子跳起来：
　　“你耍我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绑了你送给艾尔伯特！”
　　斯蒂芬翻身上马。
　　“对不起是我言而无信了，不过你不是我对手。”
　　语毕一夹马腹冲了出去。莱恩气得几乎破口大骂，也急忙上马追过去。
　　之前被擒是这家伙出其不意说出身份让他漏了破绽，而现在作为一个没了法杖的法师，他很想知道这种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但他当然也不可能真的绑了他送给艾尔伯特，事到如今他早已回不了头，而且以艾尔伯特的性格，一次背叛便永远也不能原谅。
　　怎么办？莱恩狠狠盯着眼前在疾风中不停翻飞的黑色斗篷，如果他是法师恐怕早就把它烧着了。这人狡猾难测也许身怀绝技，单打独斗未必能轻易击败，而就算他赢了又能怎样？如果斯蒂芬不肯把东西交出来，自己在这荒郊野外后有追兵的情形下仍然毫无办法。事情已经脱离计划太远，莱恩暗暗咬牙下定了决心。他朝前面大喊：
　　“洛卡连就洛卡连，你这混蛋别想甩掉我！”
　　斯蒂芬猛地回头看他，动作太快兜帽也被甩下，脸上没有笑，半长棕发飘散在风里。这影像让莱恩觉得似曾相识。
　　“别后悔。”
　　法师说。
　　
　　两人疾驰一夜，到达洛卡连时已是正午，莱恩早换成另一幅面孔，棕发黑眼，平平无奇。他们远远看到城门下排着长队，等走近才发现居然全是拿着法杖的人。
　　“出了什么事？”斯蒂芬拉住一个开始谢顶的中年法师问。
　　“唉，谁知道是哪家大人又想干什么，”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上闪亮的汗珠，“说是所有进城的法师都必须接受盘查，我这都等了半天了。真是，再拖下去城里更找不到旅店可住了。”
　　法师还在兀自抱怨，斯蒂芬和莱恩对视一眼，退到一旁低声耳语。
　　“是艾尔？”
　　“不可能，他昨天还在王都，来不了这么快。”
　　斯蒂芬皱眉，心底浮起不安的预感。这时候前面有个胖子同中年法师攀谈起来。
　　“你不知道吗？听说是二王子。肯定又是为了找无名客。”
　　“该死！”
　　莱恩暗骂了一声，他向来讨厌凯文王子，而且此人又难缠的很，算是眼下他第二不想遇见的家伙。只听消息灵通的胖法师继续滔滔不绝：
　　“说起来这殿下也真是的，不就是被赢过两次么，后来明明都赢回来了还这样不依不饶，非要把人家的真面目揪出来，多少人劝都不听。我真同情那位法师。说起来这无名客也算个传奇了，虽然斗法会上戴面具不报姓名的人不少，但像他那样进过前三还不肯暴露身份的倒着实少见，更别提他是唯一赢过二王子的人了。”
　　这段往事流传不广，莱恩之前只知道大概。虽然二王子傲慢骄横令人厌恶，但帝国第一法师的身份倒是全凭实力得来的，莱恩很难想象他会败在什么样的人手里，于是全神贯注的竖起耳朵听，完全没注意到斯蒂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当年凯文殿下十八岁第一次参加斗法会，还故意戴了面具想在夺冠时震惊天下。要说他那时虽然年轻，法术却已相当了得，没想到会败在来历不明的无名客手里。据说当时就气得摘下面具要求对方报上姓名。后来第二次……”
　　斯蒂芬突然掉头朝反方向走，莱恩急忙追上去。
　　“你去哪儿？诶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斯蒂芬面色苍白，苦笑着说：
　　“莱恩，你必须帮我。现在是前狼后虎，不管哪个抓到我，你多年的算计就都白费了，就算为了东西，你要帮我。”
　　“难道你……”
　　莱恩睁大眼睛，斯蒂芬迅速做出噤声的手势，又叹了口气。
　　“年轻人，记住这个教训吧，千万不要得罪偏执狂。”
　　



☆、三

　　三．
　　“你要我怎么帮你？先说好，我可不会让别人异形。”
　　斯蒂芬带着莱恩走进道路旁的小树林，看了看左右无人，忽然一把扯□上的斗篷和长袍。莱恩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见他长袍下整整齐齐穿着一套商人便装，而且是很低等的那种。
　　“你这是……”
　　“被逼的。”斯蒂芬又掏出个巨型口袋，把衣服团成一团塞进去，“自从当年一失手，我作为法师就再没过过轻松日子，托这位殿下的福，走到哪都遇上盘查。正好之前在科林山上挖了点宝石，身份证明也没问题。”
　　莱恩目瞪口呆的看着斯蒂芬梳起头发戴上风帽和眼镜，脖子上还挂了商贩们常用的小算盘，俨然一副地道奸商相。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艾尔伯特这些年都捉不到他了。
　　“对了你也伪造身份证明了吧，叫什么名字？”
　　“琼斯?布朗。”
　　“恩，好。”斯蒂芬说着拿出张羊皮卷，手指盖在印着姓名的位置口中嘟囔了几句，再拿开时那黑色文字变成了“斯蒂芬?布朗”。
　　“你是怎么做到的！”莱恩一把夺过羊皮卷对着阳光仔细看，纹章刻印签名，居然都完美无缺，“这玩意儿就算是伪造的也附有防符咒属性，从没听说有人能改动它。”
　　斯蒂芬却笑笑把身份证明拿回来揣进口袋，完全没有解释的意图，仿佛莱恩只是赞美了下天气。他自顾自的说下去：
　　“现在来不及做染发剂和变声药了，你最好变成和我相近的相貌，我们伪装成一对兄弟，进城是为了做投机生意。”
　　莱恩满腹疑问，但明白问了也没用，只得依言变成和斯蒂芬一样的棕发蓝眼。斯蒂芬看了对他点点头。
　　“好，现在我们等到下午，确保不会再碰见刚刚那两个法师。”
　　两人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下，斯蒂芬从他百宝箱一般的口袋里掏出两个松饼，虽然泡过雨水透出一股怪味，但好歹能填填肚子。树林里有雀鸟欢声笑语，斯蒂芬无聊的拿出本书来看——莱恩已经不再去怀疑他的口袋是不是藏着另一个时空了——还不时打个呵欠。莱恩看着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
　　“既然你就是传奇的无名客，艾尔伯特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发现？”
　　斯蒂芬翻过一页，漫不经心的回答：
　　“因为每次参加斗法会我都染头发变声音戴面具，确保谁都认不出，而且艾尔向来对法师们拿着木棍挥来挥去的比赛不感兴趣，就算去了也是敷衍国王不会认真看。”
　　“不，不仅如此，”莱恩仔细回想记忆里的所有细节，“艾尔伯特说过你是纯水系法师，而据说无名客是跟二王子一样的火雷系。你为了不被发现居然改变了自己的法系！这太不可思议了！”
　　“嗯嗯，很崇拜我吧。”
　　斯蒂芬头也没抬又翻过一页。
　　“不过你第三次遇到二王子时是故意放水输掉的？”
　　“我怎么敢，”斯蒂芬苦笑，“要是放水那位殿下早就一个雷咒把我劈死了。就跟传闻一样，我有次去抓黑龙时受了重伤，再也恢复不到最初的水准。”
　　这话莱恩将信将疑，但无名客后来几年的确实力不济，有次连入围资格都没得到。而凯文王子依然锲而不舍的对他围追堵截，有次斗法会后甚至还要求封锁王都，气得国王摔了杯子。这些都是当年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不过当然没人胆大到敢当着二王子的面提起。
　　“既然你躲这两位大人躲得那么辛苦，为什么还每年都坚持参加斗法会，总不会是为了钱吧？我记得有次你拿了第三，奖金足够挥霍好几年了。而且你还去抓黑龙，真的有那么需要钱？”
　　斯蒂芬啪的一声合上封皮破败的书，转开视线说：
　　“该走了。”
　　
　　回到城门下，卫兵冲他们喊道：
　　“不是法师的走这边！”
　　一个低级军官草草检查过羊皮卷便打了个放行的手势，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刚迈进城门就听到后面有个声音说：
　　“你们两个站住。”
　　莱恩心里瞬时咯噔一下，这声线他不会听错。迅速瞄了旁边一眼，只见斯蒂芬同样表情郁郁。但等转过身此人却已戴上一脸谄媚的假笑，变换速度之快令人瞠目，莱恩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也会异形术。
　　“请问这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二王子凯文穿着厚重的紫色法师袍，斗篷用一只金雄鹰别针别住，头发在阳光下亮的像金子。他慢慢走过来，眯起眼睛冷冷的上下打量斯蒂芬，目光过处斯蒂芬只觉汗毛都竖起来，面上却仍旧挂着笑。
　　“转个圈。”
　　不知对方又在抽什么风，斯蒂芬只能驯服的原地转了一圈，又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王子殿下。而凯文脸上是一贯的傲慢神气，不过绿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不知名的兴味。
　　“你叫什么名字？”
　　“斯蒂芬?布朗，小人是来此地行商的。”
　　“哦。”
　　故意拉长的尾音令人毛骨悚然，斯蒂芬一把拉住莱恩微微向前凑了凑。
　　“大人，这是我弟弟琼斯，是个优秀的游侠，如果能有幸为王族服务，这将是我们布朗家族莫大的荣耀。”
　　这句来的太突然，莱恩竭尽全力才绷住脸孔，随即便明白他是在以进为退。二王子向来讨厌巴结奉承，稍微和他有所接触的人都知道。这下应该可以了，莱恩想。然后他听到尊贵的王子殿下说：
　　“那好，我正好缺个马夫。”
　　斯蒂芬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刚想再开口就被凯文打断。
　　“我还少个贴身仆人，就你吧。”
　　莱恩用力瞄斯蒂芬，感觉自己都快患上斜视症，斯蒂芬立即垂死挣扎：
　　“这自然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可是小人此次带了货物，恐怕……”
　　“我买了，按双倍市价。还有问题吗？”
　　面对王子一脸的理所当然，斯蒂芬大张着嘴无谓的动了几下嘴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时有位侍卫模样的人快步走过来。
　　“大人，那边有个法师很可疑，您要不要……”
　　凯文已迈步走了过去，边走边对侍卫说：
　　“这是新的马夫和贴身仆人，先带他们去旅店。”
　　“可是前几天不是刚……”
　　“那几个人可以打发掉了，都不可能是那家伙。”
　　王子走得干脆利落，三个人傻乎乎的看着那潇洒的背影愣了一会，年轻侍卫叹了口气。
　　“两位，跟我来吧。”
　　



☆、四

　　四．
　　侍卫杰克是个阳光热情的年轻人，一路上见他们两人郁郁寡欢，就拍拍莱恩的肩膀笑着说：
　　“没关系，最多三四天，殿下就会对你们失去兴趣的，之前的都是这样。”他转向斯蒂芬，“你应该是要做贴身仆人吧？大人对你这种身材的人总是特别注意，说是和无名客很相似。”
　　“就因为这个？”
　　莱恩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
　　“是啊，”杰克点点头，“听上去有点夸张，不过这么多年大家也都习惯了。而且这次凯文殿下似乎胜券在握，确信能在洛卡连捉到无名客。说实话我真的挺同情那位法师，他与其这么四处躲着还不如直接宣布自己身份，那样殿下大概就不会这么执着了。越神秘就越想知道真面目，这种偏执大家都会有的。”
　　莱恩看看旁边的斯蒂芬，心想如果可能他当然不想招惹麻烦，可惜一旦暴露真面目就会被艾尔伯特发现，某种程度上这家伙一直过着相当悲惨的生活。而此刻悲剧的男主角似乎浑然不觉，脸上又浮起奸商微笑，对杰克说：
　　“那你知不知道贴身仆人都要做些什么？我一直干宝石买卖，对怎么服侍人一窍不通，怕笨手笨脚惹的殿下不高兴。”
　　“没事，殿□边还有专门服侍的人，你就跟在他身边转几天让殿下打消怀疑就行，其实还挺轻松的。”
　　“哦是这样，”斯蒂芬似乎松了口气，“那我们兄弟能不能住一起？”
　　“这恐怕不行，你要住殿下旁边的房间，马夫要跟侍卫队住，殿下只对可能是无名客的人感兴趣，不喜欢其他人在眼前晃。”
　　真是神经病，莱恩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从城门到二王子下榻的旅店有段距离，斯蒂芬借机和杰克套近乎说些有的没的，把凯文一行的人数和职业配置摸了个大概。
　　“说起来殿下也为无名客费了不少心思了吧。”
　　“可不是，这次把政务抛下执意跑来这里，大臣们肯定又会在背后嚼舌根。听说明天格雷沃伊大人也会来洛卡连调查红龙的事，这下又要伤脑筋了。”
　　艾尔伯特和凯文的不合早已不算秘密，基本上是话不投机相看两厌，但如果这两人都与你为敌，帝国第一骑士和第一法师联手，莱恩宁愿选择下地狱。他又看向斯蒂芬，他现在迫切需要跟他谈谈。斯蒂芬感觉到目光也抬头看他，没说话只是轻微而坚定的点了点头，眼睛蓝的惊人，莫名其妙的就让他安下心来。
　　总之，这家伙应该还是有点本事的，莱恩想。然后他听见斯蒂芬说：
　　“那殿下有没有提过找到无名客之后会把他怎么样？毕竟他也没犯过罪殿下不可能公报私仇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殿下是想让他为己所用？唉谁知道呢，殿下总归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绝对不可能是要招揽他，斯蒂芬心里明白，凯文恨自己恨的牙根痒痒，每次见面都不顾王族的高贵矜持，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而他最不能理解的是，第三次落败后本以为凯文报仇成功会很高兴，然后把他这个小人物忘得一干二净。结果这尊贵的大人居然跑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大吼：
　　“这该死的算什么！！谁允许你去抓黑龙的！你怎么不干脆死在那！故意留这副废人的样子来恶心我吗？！”
　　那时候斯蒂芬刚被雷咒劈过，身上疼得无法思考，嘴里胡乱说了句：
　　“是的大人。”
　　其实他本意是想说“是的大人您赢了”，但只说了这几个字便被狠狠摔在地上，伤口像火烧一样，连呻吟都发不出，只听到有人居高临下的用法杖指着他说：
　　“我，凯文?布赖恩以我王族的荣耀在此宣誓，总有一天我要你遭受我所受过的痛苦，十倍不够，我要你百倍偿还！”
　　你TM受过什么痛苦啊！如果可能斯蒂芬真想跳起来大声吼回去，不就是赢过你两次吗！不要这么苦大仇深好像我摧残了你的身心一样行吗！！
　　接着由于恐惧的刺激他潜能爆发，在凯文命令手下“把他带回去”的时候迅速放个烟咒逃离了现场。
　　从那以后，斯蒂芬人生准则第一条由“要有钱”变成了“见到气质高傲的18岁少年一定要躲开”。而杰克口中所谓“殿下自己的想法”，斯蒂芬可以肯定是他有生之年绝不会想尝试的东西。
　　
　　到达旅店后杰克先带他们去斯蒂芬的房间。
　　“你们先在这休息一下，我去跟侍卫长报告打发之前几个人的事，等我回来再带你去你的房间。”
　　他对莱恩说。莱恩微笑着表示感谢，等他走后迅速关好了门窗。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趁现在逃走？”
　　斯蒂芬摇头。
　　“那不就等于承认我就是无名客了。”
　　“现在不走明天等艾尔伯特来了我们不就完了！”
　　“其实我倒觉得留在这里也不错，”斯蒂芬忽然笑笑，莱恩觉得他一笑起来就是副阴险狡诈的模样，“艾尔来了自然要全城搜查，有什么地方会比王子身边更安全呢？而就算他发现我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向王子要人，就像他这些年都只是暗中寻找我一样，他不想别人知道那东西真的存在。”
　　“可凯文对你失去兴趣以后怎么办？艾尔伯特绝对会派人等在门口第一时间来抓我们。”
　　“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对了艾尔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和异形术吗？”
　　看到莱恩忽然暗下去的面色，斯蒂芬一脸了然的自己接下去。
　　“看来当然是不知道，这很好。你安心去当你的马夫，随时做好准备，有机会全身而退时我会想办法通知你。”他走过来用力按住莱恩的肩膀，“放心，我绝不会再抛下你。”
　　斯蒂芬的眼睛非常蓝，让莱恩想起故乡雨后的湖泊，但他知道眼下他在看的并不是自己，那个“再”字令人疑惑，莱恩假装没有听到。
　　
　　凯文回到旅店时已是傍晚，侍者殷勤奉上的晚饭其实算得上糟糕。大量的法师游侠雇佣骑士不断涌进这座小城，食物早就出现短缺，店家为了这位王族已经竭尽全力，而凯文居然只是默默吃了下去什么也没说。
　　“给我一杯柠檬酒。”
　　饭后凯文对斯蒂芬说。斯蒂芬立即恭敬的照办，递过去时不忘谄媚的笑。
　　“谢谢。”
　　斯蒂芬觉得无比不真实，凯文对待仆人侍卫虽然傲慢但绝对不算无礼，简直像个正常人一样。难道只有在竞技场上他才会变成疯子么？斯蒂芬抑郁地想。
　　凯文优雅的喝了口酒，瞳孔在灯光映照下仿佛上好的祖母绿。他漫不经心的问：
　　“你叫斯蒂芬对吧，是哪里人？”
　　斯蒂芬早已做好准备，正准备把和莱恩串通过的故事讲一遍，就听到外面忽然间人声喧哗，杰克跑进来喘着气说：
　　“殿下，格雷沃伊大人到了！”
　　



☆、五

　　五．
　　世上肯定没有更糟糕的运气了。
　　当凯文说“请他进来”并且丝毫没有打发斯蒂芬出去的意思时，斯蒂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寄望于艾尔伯特会认不出戴眼镜的自己未免太不现实，斯蒂芬不动声色的又往角落里蹭了蹭，祈求上天保佑目不斜视的骑士大人不会注意到大型盆栽后面的小男仆。
　　而如他所愿，艾尔伯特风尘仆仆的走进来径直对凯文行礼，双方礼毕他劈头就问“
　　“听说殿下明天要进入黑森林？为了您的安全我请求您对这个决定做慎重考虑。”
　　凯文似乎早有预料，笑笑说：
　　“感谢您如此关心我的安危，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而且这次我带来的随行都经验丰富，也为捕捉红龙做好了万全准备，格雷沃伊大人请不用担心。”
　　艾尔伯特皱起眉。
　　“作为国王陛下亲自任命的皇家首席骑士，我有责任确保您不会陷入任何险境。如果您执意进入黑森林，请允许我同行。”
　　“没这个必要吧。”
　　面对艾尔伯特坚毅难以撼动的目光，凯文没有丝毫闪躲，两人目光交汇时只看得斯蒂芬胆战心惊。最终凯文笑了笑。
　　“格雷沃伊大人，既然我们来这里是各有所图，何不互相放对方一马，大家都轻松些。”
　　斯蒂芬暗暗吃了一惊，难道凯文会知道艾尔伯特的真实目的？他偷偷看向黑发骑士，如果这家伙同样震惊，那他无疑掩饰的非常完美。艾尔伯特面无表情一如既往。
　　“您是我的责任。”
　　凯文抿起嘴唇，这是他生气时的标志，斯蒂芬再熟悉不过。事实上他几乎没见过王子殿下不抿唇的样子。
　　“抱歉，您的意思是我不能保护我自己？”
　　“绝无此意。”
　　他们又无声对峙了片刻，电光火石间不知交手几回合，艾尔伯特忽然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我就驻扎在黑森林入口处，明天您下令后便一同启程。”
　　然后不等回应就转身朝门口走去。凯文一把摔了杯子，而清脆的破碎声也没能阻止艾尔伯特的脚步。斯蒂芬以为凯文要发飙了，然而他却只用竭力克制的语气说：
　　“对了，你那‘雪吻’而生的小侍卫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艾尔伯特僵住身体，慢慢转回身，眼眸漆黑。
　　而凯文的嘴角微微翘起，故意不掩饰脸上的得意。他说：
　　“斯蒂芬，你可以出去了，我和格雷沃伊大人有事要谈。”
　　一直抱着看戏心情的斯蒂芬顿时愣住了，感觉凯文的话就像他的顶级天雷咒一样直直劈在自己头上。踌躇了几秒也别无他法，斯蒂芬只能硬着头皮边应了声边尽量低下头不引人注意。但显然他还没瘦小到完全透明的地步，艾尔伯特站在门口，斯蒂芬若想出去势必要与他擦肩，那一瞬间斯蒂芬心跳加速，即使不抬头也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视线。
　　艾尔伯特没有动，而斯蒂芬低头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握起的拳。
　　
　　斯蒂芬小心翼翼的为大人们关好门，故作淡定的走出几步后才长长呼了口气，旁边守卫的杰克看着他有点好笑的问：
　　“怎么了？被格雷沃伊大人的威势吓到了么？”
　　斯蒂芬也笑。
　　“可不是嘛。”
　　向杰克打听了莱恩的位置斯蒂芬三绕两绕很快跑到马厩，莱恩正在喂马。
　　“艾尔看到我了。”
　　斯蒂芬进去就说。莱恩手一抖把草料都扔进了同一个食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莱恩觉得自从遇见这家伙自己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凯文似乎知道你背叛的事，但我猜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该死！我就知道他会暗中调查我们。虽然艾尔伯特一直做得很隐蔽，但凯文恐怕早就觉察他在找某些东西。尤其是最近在搜查龙鳞黑市时遇到过几次王子的人。”
　　“他们都去查龙鳞黑市？”斯蒂芬惊讶的睁大眼睛，“见鬼，他们怎么会发现的！”
　　“我会去那小镇堵你也是因为之前接到消息，说有跟你很相似的人在那附近刚买过龙鳞。你果然对龙鳞有特殊爱好，你要那么多龙鳞做什么？你会这么穷不是因为把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吧？”
　　“别把我说的跟变态似的，”斯蒂芬头疼的厉害，抬起手无力的按按太阳穴，“艾尔就罢了早晚会查到龙鳞，可是凯文是怎么发现的？怪不得他那么确信无名客会来洛卡连。算了现在不想这些，明天凯文要进黑森林，现在他在跟艾尔谈判希望他不要跟去。但以艾尔的性格，就算被抓住把柄也不会放弃保护王族的责任。所以，”斯蒂芬顿了一下，“我们要想办法跟王子一起走。”
　　“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斯蒂芬没理会莱恩的讽刺。
　　“我必须去找红龙。”必须两个字有刻意的重音，“跟这些人同行能提高成功率，而且眼下凯文是唯一能庇护我们的人。”
　　“可你确信凯文会带我们去？现在看起来你只是个没用的商人。”
　　“这个我自有办法。”
　　
　　斯蒂芬回去时艾尔伯特已经走了，凯文的房间透出昏红的灯光，他走到门口刚刚举起手臂，大门忽然从另一边被打开。凯文似乎打算出去，见到他有点惊讶。
　　“殿下，我有事想和您谈谈。”
　　凯文默默看了斯蒂芬片刻，背光中斯蒂芬看不清他的脸。随后他转身退回房间，斯蒂芬跟在后面。但走出几步凯文突然回头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刚刚格雷沃伊见到你表情有点奇怪？”
　　暗中赞叹凯文的洞察力，斯蒂芬故作无辜的说：
　　“殿下，我只是个商人，之前也从未见过格雷沃伊大人。听说殿下明天要进入黑森林，那能否就此放我们兄弟离开？您知道，那种地方对我们这种小人物而言有点太……”
　　凯文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他，最后把目光停在他脸上许久，仿佛能直接透视他的思想看穿他的底细。斯蒂芬假装被盯得惊慌不安，凯文忽然笑了。
　　“真有意思，刚刚格雷沃伊强烈要求我不能带未经训练的无关人员进入森林，还坚持要留一对人马在城里，就像……”凯文玩味的看着他，“就像要防止什么人跑掉一样。”
　　斯蒂芬急忙露出焦急的表情：
　　“大人，您这是从何说起啊，小人……”
　　“我决定了，”凯文打断他，微微勾起嘴角，金发的发尾流下红光，“你们俩明天必须跟我走，我已经等不及要看那家伙黑下来的脸了。”
　　成了。斯蒂芬想。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情节发展有点慢OTZ



☆、六

　　六．
　　其实你很难判断艾尔伯特是不是黑了脸，斯蒂芬看着对面全副武装的骑士想，他很早就怀疑过这位大人是不是天生面部神经萎缩，以至于永远是相同的表情。
　　“这是我的贴身仆人斯蒂芬?布朗，你们昨天见过了。”
　　凯文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但艾尔伯特无疑令他大失失望。骑士只朝斯蒂芬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表示，他转向凯文说：
　　“殿下，我们走吧。”
　　凯文眯起眼睛依次扫过两个人的脸，全都一本正经看不出丝毫破绽，他笑笑说：
　　“好，走吧。”
　　随即利落的翻身上马，斯蒂芬急忙跟上。他趁机偷偷瞄了眼后面，莱恩果然混在队尾，巨大兜帽恨不得把整个人都遮住。斯蒂芬暗自觉得好笑，转回头来却惊觉艾尔伯特有意无意的看了他一眼，短短一瞥转瞬即逝，斯蒂芬假装看不出其中意味。
　　这支队伍大概三十人，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之辈。凯文和艾尔伯特行在队伍中间，斯蒂芬被逼跟在距他们半个马身的位置，一路上快被沉默的低气压压的喘不过气。这时前哨有人回报说出现岔路，凯文从怀里掏出一卷鹿皮地图。
　　斯蒂芬从后面伸长脖子努力看去，不出所料果然只是含糊的标着山峰河流，细枝末节一概留白。但就这样，估计也是整个大陆最好的黑森林地图了。黑森林自古有“死亡之地”的别称，虽然里面魔法生物聚居各类矿藏丰富，但前来探险的人十有八九再也没能出去。
　　凯文仔细看了一会儿，对旁边的艾尔伯特说：
　　“红龙喜欢临水而居，我们不如先去东面的湖泊处看看。”
　　碍于身份，他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征求艾尔伯特的意见，但说出来的根本是个陈述句。艾尔伯特没和他计较，点点头说：
　　“一切听您的安排。”
　　又走了一会儿道路就完全消失了，一行人必须下马步行，一个挨一个从茂密的古树和灌木之间穿过。森林里异常宁静，连鸟鸣都欠奉，微风过处墨绿枝叶们发出层层叠叠的颤动声，更衬得前路沉寂莫名。斯蒂芬心里明白这正说明森林里出现了某种非常强大且残暴的生物。
　　但愿不要是它先发现我们，斯蒂芬暗暗祈祷，脚下一不留神被盘绕的树根绊倒，有人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谢谢大人。”
　　斯蒂芬没敢抬头，他猜得出艾尔伯特的眼神，肯定正直凛然得让他羞愧难当。但事实上他们都曾做错过很多事，错的胜负难分。他们谁都不会退步，却又都有决不能原谅对方的理由，实在是相见不如不见。不是没设想过重逢时的情形，插科打诨他也向来擅长，但今时今日若要跟他面对面的开诚布公，斯蒂芬反而说不出话来。
　　他迅速抽回手臂，听到艾尔伯特用极低的声音说：
　　“你已经到了用龙鳞的程度了？”
　　斯蒂芬心里一颤，径自牵了马快步朝凯文的方向走去，艾尔伯特没有追上来。
　　即使是迫在眉睫的事实，斯蒂芬仍然不想和任何人讨论这件事。他抬头看看前面的王子殿下，刚刚的小插曲他并没注意，眼下正和勾住他黑色长斗篷的藤蔓作斗争，拽了几下便失去耐心拿起法杖。眼看那件做工精良的可怜斗篷马上要面临被肢解的命运，忍受不了奢侈浪费的斯蒂芬立刻凑过去，蹲下来认真去解缠在一起的布料。
　　“好了。”
　　斯蒂芬捧着斗篷尾站起来，起的太急手背被藤蔓上的尖刺蹭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斯蒂芬忙举起那只手，用另一只手把斗篷递还给凯文。
　　“殿下您还是把它脱下来比较好。”
　　凯文其实很不耐烦，对他而言衣服破了就破了，本来就是用来穿的穿坏了扔掉就好，何必这么小心在意。但低头看了看斯蒂芬傻笑的脸和鲜血淋漓的手，还是从长袍里掏出个小药瓶丢给他。
　　“擦上这个，以防有毒。”
　　斯蒂芬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受宠若惊。这可是凯文?布赖恩啊！每次见面都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的家伙啊！！如果在知道他是无名客之后还能有现在十分之一的正常就好了，斯蒂芬在心里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打算先擦擦伤口。
　　这时候巨大的火焰落在他们头顶。
　　糟了！斯蒂芬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词，凯文已一把拉着他扑倒在地。
　　“注意上面！”
　　“隐蔽！”
　　互相的提示声此起彼伏，斯蒂芬环顾四周，发现这队人马果然训练有素，看上去居然没有伤亡。但再抬起头时，正上方原本浓密的枝叶完全消失了，露出整片近似圆形的碧蓝天空。只用了一个火咒，即便是现在的凯文也做不到。
　　是红龙。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树叶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沉闷的寂静里大家屏住呼吸，等待某个庞然大物的现身。游侠举起长弓，骑士拔出重剑，法师握紧法杖。而斯蒂芬趴在泥土里抓了根还带着叶子的凤凰桃木枝，从没这样痛恨过随便丢下法杖的自己。
　　紧接着，他们听到巨大翅膀扇动的声音。战斗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弓箭破空声，法术相撞的爆破声，咒语落在加过反射祝福的盾牌上弹出去的声音，重剑砍在鳞片上清脆的金属声，还有受了重伤的人的尖叫声。有那么一会儿斯蒂芬什么也听不到了。紧接着有人推了他一把。
　　“撤退！分散开往森林深处跑！！”
　　艾尔伯特声嘶力竭的喊，人群开始往林中四处散开，斯蒂芬跳起来只见凯文站在十步之外，金发上沾满血迹，兀自高高举起法杖，对着在空中盘旋的巨龙大声念着咒语。
　　“殿下！”
　　艾尔伯特冲过去试图用盾牌罩住凯文，但在他赶到之前凯文被一个风咒击中手臂，法杖远远甩出去。同时上方飞翔的巨龙慢慢张开嘴。
　　斯蒂芬看着落在眼前的顶级金龙木法杖，根本没时间思考。
　　旁边一道溪水突然垂直立起，变成透明的水墙将将拦住红龙口中喷出的烈焰。
　　“快走！”
　　他对前面的两个人大喊。法术相消化作倾盆暴雨从天而降。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太挑战自我极限了OTZ



☆、七

　　七．
　　三个人跌跌撞撞的往密林深处跑，直跑到一处浓荫如盖不见天日的地方才停下来喘一口气。
　　“可以了，红龙嗅觉不灵敏，应该追踪不到我们了。”
　　斯蒂芬拄着法杖边喘粗气边说。凯文靠在棵足够几人合抱的巨大树干上歇了一会儿，突然走过去一把夺回自己的法杖，用镶有白龙晶的尖端指着斯蒂芬，面色阴沉的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斯蒂芬失去支撑点，浑身无力直直跌在地上，索性就坐在原地不再起来，讥诮的抬头看着凯文。
　　“您就这么感谢您的救命恩人？”
　　他本不是这么刻薄的人，但太久不用的水系法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不知道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而自己拼了命救的人一开口就是质问，斯蒂芬心里难免有点恼火。面对这家伙时他不知为何总是很容易恼火，戴面具时他咬牙忍了，现在即使明知会激怒对方却也忍不住要出言讽刺。
　　凯文果然抿起唇，脸色冷的像永寒海岸的冰霜。
　　“欠你的我自然会还，但是我非常厌恶被欺骗。现在我要知道你是谁，还有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关系。”
　　凯文目光扫过艾尔伯特，但骑士脸上当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斯蒂芬笑笑说：
　　“我只是个普通法师，跟格雷沃伊大人纯属私人恩怨。”
　　言下之意是：与你无关。现在斯蒂芬能看到凯文下巴上刚毅的线条，暗暗咬牙的动作让它们暴露得无比清晰。斯蒂芬突然挺享受这一刻，整整五年，这种程度的报复跟王子殿下带给他的麻烦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凯文握住法杖的手浮起青色血管，口气却极度克制。
　　“从刚刚的水咒能看出阁下是位极出色的水系法师，眼下这一法系人数相当稀少，全部记录在案的也不过千人，我回去后会认真查看，不知道能不能从里面看到布朗这个名字。”
　　伪造身份证明是重罪，王子的反击不温不火，但如果他认真去查所有水系法师的家族，斯蒂芬的境遇会变得越发危险。他自下而上的望着他，那双祖母绿般的眼睛一瞬不瞬落在自己身上，透出势在必得的神气。
　　偏执狂果然还是不要得罪比较好，斯蒂芬认输的叹了口气。
　　“殿下，我不要您还我什么，只求放我一马。”
　　这情境似曾相识，斯蒂芬忽然想起第四次在斗法会上重逢——至于为什么在号称抽签决定对位的比赛里会连续四年遇到同一个人，斯蒂芬一点也不想深究——激战几个小时后，他精疲力竭的倒在地上扔掉法杖认输，面对同样伤痕累累但仍有余力的凯文，他说：
　　“殿下，您无疑是大陆最好的法师，我再也不是您的对手。从今以后能不能放我一马？”
　　记忆里的身影有点重叠，他看到凯文抿起嘴唇说：
　　“绝不。”
　　两个身份都被疯狂状态的凯文记在仇恨名单里，斯蒂芬想不出世界上还有更恐怖的事。
　　旁边的艾尔伯特终于开口：
　　“殿下，如果想从黑森林全身而退，我们需要他。”
　　凯文转头看向骑士，微微眯起眼睛。
　　“所以你还是不肯说出暗中寻找这个人的原因？我还以为你发过誓要对王室忠诚。”
　　艾尔伯特单膝跪地行效忠礼。
　　“我对布赖恩家族的忠诚可比上古真金，红龙的烈焰也不能融化其分毫。”
　　“很好，我现在怀疑此人会威胁我的安全，”凯文说着指了指斯蒂芬，斯蒂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命令你告诉我他的身份。”
　　现在轮到艾尔伯特握着剑的手暴起青筋了，他脸上少见的出现犹豫的神情，但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却只想冷笑。忠义难两全的戏码斯蒂芬并不是第一次看，他也料得到艾尔伯特最终的答案。这伟大的骑士的确如上古真金般不可动摇，即使上次的结果令他终生追悔，但如果一切重来他也仍然会做相同的抉择。
　　这样的家伙居然让人恨不起来。
　　焦灼的空气被轻轻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打破，有人拨开疯长的枝叶出现在他们面前。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白金短发有些烧焦了，又被汗水打湿，不太服帖的垂在前额上，少年迷茫的浅红眼眸在看到斯蒂芬的瞬间亮起希望，但看到艾尔伯特时又微微暗了下去。
　　斯蒂芬只觉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自己淹没，有一刹那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人都到齐了，不早不晚，仿佛上天恶意的玩笑。斯蒂芬心中涌起苦涩的绝望，转头去看艾尔伯特，只见他眉头紧锁直直盯着雪吻少年，无疑也在痛楚中挣扎。
　　够了，斯蒂芬想，活在过去的都是傻瓜。
　　“殿下，您还想捉红龙吗？还是打算就此放弃？”
　　凯文一愣，随即答道：
　　“我不会放弃的。”
　　斯蒂芬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您为什么这么想要红龙？虽然它身上的一切都非常珍贵，但绝不足以令您以命相搏。没猜错的话是为了无名客吧？”
　　凯文摸不清对方想说什么，微微皱起眉。
　　“我想做什么没必要对你解释。”
　　“那就让我猜猜吧，神秘的无名客在斗法会之外几乎没留下过其他线索，除了传说中参与过捕捉黑龙。但这很好理解，黑龙虽然不能和红龙相提并论，但也能卖出好价钱。”
　　“他不是为了钱！”
　　凯文脱口而出后才觉得后悔，但覆水难收他只能恨恨瞪了斯蒂芬一眼。
　　“哦？”
　　斯蒂芬故意露出怀疑的神色，凯文看得心头火起，心想事到如今说下去也罢。
　　“他不止参与过捕捉黑龙，最近几年还有青龙白龙和其他更多，但每次团队分享战利品时他却只要龙鳞，我猜应该和制作魔药或者提升法力有关，毕竟龙鳞是魔法属性最高的材料。区区黑龙都值得他拼命，红龙他绝不会错过。如果只有我拿到红龙鳞，那他一定会出现，到那时……”
　　凯文没有说下去，斯蒂芬对后面的内容也完全不想知道。真是一厢情愿到极致的想法啊，斯蒂芬心想，但居然被他猜中了。
　　“那好，我有办法帮你捕捉红龙，至少是弄到龙鳞。我敢说没有我的帮助你很难成功，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事成之后我们分道扬镳你永远不追究我的任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因为斯蒂芬爆的是水系法术，所以凯文还没发现他是无名客。。。



☆、八

　　八．
　　凯文尖锐的审视着斯蒂芬，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的坦诚的蓝色瞳孔却毫无躲闪。
　　“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做到？”
　　“就凭我大概是现存最好的水系法师，就凭火龙天生对水系法术抵抗力最弱。”
　　斯蒂芬回答的信誓旦旦，但心里也为自己的大言不惭捏了把汗。而凯文果然满脸都写着“我不相信你”，他只好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只小瓶子。
　　“我做的魔药，红龙吃了会短时间昏睡。”
　　“原来只要它‘吃了’就行，还真是简单易行。”
　　凯文刻意加重动词的发音，听上去刻薄到有失身份，斯蒂芬觉得脑袋里一抽一抽的疼，勉强揉揉太阳穴说：
　　“不如我们打赌，如果我成功了您要答应我的要求，如果我失败了我就回答您的所有疑问。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您必须暂时听从我的安排。”
　　凯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目光转向艾尔伯特。
　　“可以，但我要加个条件。如果你失败了，我还要你交出格雷沃伊大人想要的东西。”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心里都是一惊。
　　他不可能知道，他是在诈我们。斯蒂芬想，用余光瞄了眼身旁的骑士想暗示他沉住气，而艾尔伯特此时面沉如水，斯蒂芬第一次由衷感谢这人枯萎的面部神经。正打算开口说个笑话蒙混过去，却听见王子殿下再次语出惊人：
　　“别想否认，如果你不是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坦弗里森家的后裔也不会不惜背叛也要抢先一步去抓你。我猜是宝藏？”
　　凯文的视线轻飘飘的越过他们落在莱恩肩上，本以为置身事外的少年顿时白了脸色，更衬得一双红眸惊疑不定。
　　“殿下！”
　　艾尔伯特只说了两个字就被凯文打断。
　　“是您自己拒绝了昨晚的协议格雷沃伊大人，您不肯让我独自进森林，我也没答应您要对‘异形者’视而不见，更何况他假冒帝国重臣，按法典必须接受审判。”
　　他坚持要跟着你是为了你的安全啊混蛋！斯蒂芬真想拽着凯文的领子大喊。他看到艾尔伯特和莱恩飞快的望向对方，目光交汇时却又都马上避开，仿佛十足的爱恨纠缠。然后艾尔伯特看向他，漆黑眼睛里有从没见过的祈求。
　　其实你不需要这样，斯蒂芬暗暗握紧拳，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抛下这孩子。相同的错误，一次便够。
　　“我答应你，但同样我也要加个条件，事成后你也不能找莱恩麻烦，就当做从未见过我们两个。”
　　“成交。”
　　凯文似乎早有预料，回答的非常干脆。
　　“我要你的誓言。”
　　王子不悦地皱眉，但没有拒绝。他举起法杖指向斯蒂芬：
　　“我，凯文?布赖恩以我王族的荣耀在此宣誓，如果斯蒂芬?布朗为我捕捉到红龙，我将永远放弃追究关于他和莱恩?坦弗里森的任何秘密……”
　　“不再过问他们的行踪。”
　　斯蒂芬提醒道，凯文狠狠瞥了他一眼。
　　“不再过问他们的行踪。诸神为证。”
　　斯蒂芬满意的点头，转身想去拍拍莱恩肩，却被对方一下甩开，艾尔伯特沉默的望着他们。凯文握着法杖，眯起绿眼玩味的依次扫过三个人的脸，勾起嘴角说：
　　“你们这个样子，真是挑战我旺盛的好奇心。”
　　“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斯蒂芬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臂，“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准备露宿，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走散的人。”
　　
　　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斯蒂芬兴致勃勃的翻烤着从小溪里捉到的角鱼。香味在夜色里弥漫，气氛居然也温馨惬意起来，如果没有艾尔伯特和莱恩这对愁云惨淡二人组的话。斯蒂芬看了看那两个远远坐在两边各自低头不语的家伙，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伸手把先烤好的一条递给旁边的凯文。
　　“您将就下吧。”
　　鱼身烤焦了小半，卖相十分糟糕。凯文见了不禁皱眉。
　　他最好嫌弃不肯吃，斯蒂芬阴暗的盘算，只有四条，三个人分总比四个人分要好些。但王子殿下向来不会如他所愿，凯文接过来优雅的小口吃着，居然连焦黑的部分都吃了个精光。
　　觉察斯蒂芬的目光，正在啃鱼骨的凯文居然显得有点窘迫。
　　“我祖母说过，无论何时都要尊重食物。”
　　斯蒂芬差点把满嘴的鱼肉喷出来，边点头表示赞成边忍笑忍得快要内伤。他不敢肯定对方在自己扭曲的表情里会不会看出端倪，于是拿起水囊猛灌了口水，但又喝得太急被呛住，顿时弯下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凯文明显犹豫了一下，表现清晰到咳得半死的斯蒂芬都能感觉出来。但随即凯文的手掌轻轻拍在斯蒂芬背脊上，那一瞬间斯蒂芬只觉毛骨悚然连咳嗽都忘了。
　　“谢谢。”
　　斯蒂芬喘过气来急忙道谢，王子殿下却满脸不屑。
　　“我只是不想跟我打了赌的家伙被一口水呛死。”
　　但愿你知道我是谁之后还能这么善解人意，斯蒂芬想，不，其实还是永远不要知道比较好。
　　
　　四个人轮班守夜，斯蒂芬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他躺在地上望着头顶上枝叶缝隙里点缀的明星，思考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想了一会儿也是无解，于是爬起来走到火堆边拍拍少年的肩：
　　“我来换班了。”
　　莱恩没理他，坐在原地没有动。斯蒂芬叹了口气坐在他身旁。
　　“你到底别扭些什么？”
　　这一句似乎触到了痛处，莱恩猛地抬起头瞪视他：
　　“以为帮了我我就该感谢你吗？一个个都把我当替身，我TM不稀罕你们这样对我！”
　　斯蒂芬避开了莱恩的视线。
　　“对不起。”
　　他捡起根树枝拨了拨篝火，很多话不知该如何开口。木头烧的劈啪作响，两人寂寂无言。
　　“你快去睡吧，我……”
　　话没说完斯蒂芬手中的树枝突然掉落，整个手臂开始剧烈的颤抖，他急忙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握住，却并不能缓解分毫，很快他全身都开始抽搐。
　　“你怎么了？！”
　　莱恩大惊之下急忙凑过来扶住他。
　　“嘘，不要出声。”
　　斯蒂芬压低了声音说。他呼吸急促脸色铁青，却还挣扎着看向凯文的位置，见对方裹紧了斗篷背对他们，没有被吵醒的迹象，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有只手掌伸到他们面前，手心躺着几枚泛出青色冷光的鳞片。
　　青龙鳞，魔法属性最低的一种，但聊胜于无。
　　“药在哪？”
　　艾尔伯特说，斯蒂芬已经说不出话，只能躺在莱恩怀里指指自己的口袋。艾尔伯特翻了一会儿才翻出一瓶湖蓝色的液体，立刻打开瓶盖将龙鳞全数放进去。
　　看着坚硬的龙鳞瞬间在瓶子里融化，莱恩惊奇的张大了嘴，然而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斯蒂芬将融了龙鳞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这……”莱恩几乎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收集龙鳞？你居然要用它治病？”
　　这简直闻所未闻，而终于平静下来的斯蒂芬脸上全是冷汗，他勉强笑笑说：
　　“嘿知道吗？龙鳞的味道糟透了。”
　　
　　



☆、九

　　九．
　　凯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去，斯蒂芬正站在杉木林间缓缓泻下的微光里，棕发流金，碧眼如洗，整个人都镶上梦幻般的光晕。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嘴唇轻轻开合，脚边静静流淌的溪水便应声飞起一缕，柔顺的滑进黑色水囊里。凯文忽然间觉得有点恍惚。
　　这情景似曾相识，仿佛某本古老史诗的插图。是了，凯文想，是《黎明海岸之歌》，讲述天降之子麦克尼?布赖恩如何统一整个大陆，他身边众多奇人异士中有这么一位，“水灵”尤利尔?纳希，曾单枪匹马战胜三头龙，也曾冒死去精灵地盗取幽泉救主。此时此刻的斯蒂芬，法术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不曾漾出半分，这一幕居然和画卷上最伟大的法师有些许神似。凯文心里不禁浮起模糊的揣测。
　　而这时斯蒂芬已灌满了水，扭紧盖子抬起头来，动作夸张的伸了个懒腰，结果重心不稳差点摔进小溪里。他一脸惊恐的前后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忙拍拍胸口作松气状。凯文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你的法杖哪儿去了？”
　　凯文问，斯蒂芬一愣，随即晃了晃手中的树枝，上面的枯黄叶子悠悠飘落在地。
　　“你就打算拿这玩意儿去捉红龙？”
　　凯文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提高音量，斯蒂芬却满不在乎的耸耸肩。
　　“没办法，我的法杖丢了。”
　　王子脑海中闪过第一次拿法杖时老师的教导：“这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如果你尊重他爱护他，他就会保护你支持你，为你赢得无上荣耀。而所有舍弃自己法杖的法师都是失败者。”
　　他现在很想问问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眼前这个该死的失败者到底怎么会救了自己的性命？
　　对于凯文内心的煎熬斯蒂芬当然全不知晓，他轻轻挥动树枝，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众人只觉有一道饱含水汽的凉风从身侧匆匆掠过。
　　斯蒂芬用树枝指着风吹来的方向说：
　　“那边有这附近最大的湖泊，我们去看看。不过在那之前，”他转过身用目光依次扫过旁边三人，脸上难得的一本正经，“有件事我要先说清楚：我的计划里需要个诱饵，动作敏捷百步穿杨。”
　　艾尔伯特立刻说：
　　“不行。”
　　斯蒂芬瞥了他一眼没理睬，只径直看向年轻的游侠，莱恩浑身一震。
　　“斯蒂芬！让我……”
　　艾尔伯特话没说完便被斯蒂芬干脆的打断。
　　“我知道谁最合适。”他紧紧盯住莱恩红色的瞳孔，“你必须相信我，虽然你说你并不稀罕，但你也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你白白去冒险。”
　　“我凭什么相信你！”莱恩激动的大声吼回去，“几天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即使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要我去赌命？！”
　　喊过之后他稍稍平静下来，又说：
　　“当然，我可以去，但你明白我要什么。”
　　斯蒂芬皱眉不语，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这时候凯文忽然开口：
　　“如果你答应，我可以将坦弗里森家被收缴的旧宅还给你，里面的东西还没人动过。”
　　莱恩猛地转头看他。
　　“你说真的？”
　　王子有点不悦的微微抬起下巴。
　　“布赖恩家的箴言是‘言出必行’。”
　　莱恩脸上有明显的犹豫，无意识的咬住下唇仿佛内心挣扎，斯蒂芬想了想走过去贴在他耳侧低声细语：
　　“如果你答应，我就告诉你另一个雪吻的事。”
　　莱恩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即便垂下小扇子般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于是斯蒂芬知道事情成了。
　　
　　湖水碧蓝，映得片片云影洁白如雪，在绿荫围抱之下竟如梦中仙境。
　　太像了，斯蒂芬忍不住想。那个发过誓永远不再回去的地方，事到如今仍然是他心中不能碰触的一角，甚至只看一眼都会鲜血淋漓。身边的艾尔伯特重重吸一口气，他知道对方一定也陷入了回忆。斯蒂芬心中突然浮起汹涌的恨意。
　　“还记得吗艾尔？”他故意勾着嘴角低声说，“我们三个消磨过无数夏天的地方，后来乔伊称它为‘百万滴泪’。”
　　眼看着骑士坚不可摧的面容被自己狠狠击溃，斯蒂芬体会到满溢着痛楚的快感，他近乎自虐的说下去：
　　“最终我把他葬在那里。”
　　艾尔伯特猛然抬起手盖在眼睛上，声音低不可闻。他说：
　　“别这样，斯蒂芬，别这样……”
　　斯蒂芬忽然就落下泪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折磨谁。
　　
　　等慢了一步的凯文和莱恩追上来时，斯蒂芬和艾尔伯特已经在四处搜寻红龙的栖身之所。但凯文莫名其妙的感到气氛有些许诡异。
　　“你们吵架了？”
　　该死的洞察力，斯蒂芬暗暗诅咒，脸上扯起笑说：
　　“不劳殿下费心。”
　　“我对你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感兴趣！”自从遇到这个人，凯文认为自己的忍耐力得到了巨大的锻炼，“但你别忘记自己该做些什么。”
　　话音未落空中响起拍翅声。
　　斯蒂芬立刻抓住莱恩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洒了一堆药粉，然后一把推开他。
　　“跑！往湖边跑！等它快追上你时就跳进湖里！”
　　莱恩应身冲了出去，另外三人紧随其后。而红龙居然径自去追前面的少年，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你给他洒了什么？”
　　凯文边跑边喊。
　　“会让红龙误以为是□对象的魔药，记住不要攻击，一切交给我。艾尔！你一会儿也下水掩护莱恩。”
　　斯蒂芬叮嘱完只见莱恩已跃进湖中，努力向湖心游去，而红龙似乎充满迷惑，在上空犹豫的盘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贴着水面飞向莱恩，巨大龙爪眼看就要碰到少年的背脊。
　　就是现在！斯蒂芬扔掉树枝一把夺过凯文的法杖，对着湖水高声念起咒语。瞬间碧水逆流，向上织出一张巨大的网，将红龙整个困在网中央。红龙暴躁的挣扎着，张开血盆大口不断喷出烈焰，但烧出的缺口都被迅速修补上，流水相绕源源不竭。
　　“莱恩！！”
　　斯蒂芬喊得声嘶力竭，长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莱恩立刻从水中翻过身来，靠在刚刚赶到的艾尔伯特身上保持平衡，随即抽出背上的弓箭往红龙大张的口中射去。
　　一击即中。
　　红龙突然间咆哮着朝他们喷火，却即刻被水墙挡住。斯蒂芬几乎不间断的念着咒语，边造出水墙保护莱恩和艾尔伯特，边慢慢将网住的红龙拖向岸边。
　　凯文紧握的手心全是汗，目不转睛的看着红龙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小，狰狞的红眼缓缓闭合，绑在箭头的魔药果然起效。等红龙完全睡着，斯蒂芬把它扔在地面上，操纵准备好的捕龙索重重捆好，水网这才散去，平静的湖泊波澜四起久久不消。
　　凯文还没欢呼出声，旁边的斯蒂芬一头摔倒在地，他急忙弯身抱住他。
　　“成功了？”
　　斯蒂芬气息紊乱，兀自抓住凯文的衣襟问。
　　怀中的人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湖里捞出来，看到凯文点头才闭上眼睛长长出了口气。凯文心事重重的望着他，伸手帮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声说。
　　“没想到纳希家族还有人活下来。”
　　斯蒂芬猛地睁开双眼，凯文没有停下来，碧绿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我想我也知道他们两个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传说中‘至死不渝’的宝藏。”
　　



☆、十

　　十．
　　“至死不渝”的宝藏，凯文从没想到会在史书之外的地方再提起它。
　　四百年前麦克尼?布赖恩曾留下无数珍宝，但其中最著名也最神秘的莫过于这所谓的“至死不渝”的宝藏。彼时麦克尼一生挚爱的妻子凯特身患无解重病，他毅然让位于自己的兄弟潜心研究各种秘术，其中有许多流传至今。然而凯特终究香消玉殒，麦克尼悲痛欲绝，只身带着妻子的遗体前往虚幻群岛。而几个月后他竟意气风发的返回大陆，陪伴在他身旁的，是死而复生的王妃凯特。
　　麦克尼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这是个奇迹，是诸神给予我此生最伟大的恩赐。我想我应该记录下来，以备后世有人会遭遇到与我相似的困境。但由于这件事的特殊性我们必须谨慎对待，所以我会将记录交予我最忠诚的朋友保管。亲爱的约书亚，此刻我难以描述心中的喜悦，这一切无疑证明了我至死不渝的爱，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这是历史上麦克尼留下的最后痕迹，随后他并没有回到王都，而是和凯特一同环游世界，据说直到几十年后才一同在某场海难里丧生。很显然麦克尼发现了一种能起死回生的秘宝，人们称之为“至死不渝”的宝藏，多少年来从没停止过对它的猜测和追寻，却全都一无所获。而只有看过机密记录的布赖恩家族直系成员才知道，所谓“最忠诚的朋友”指的就是尤利尔?纳希。
　　纳希是个传奇，王国建立以来最伟大最优秀的三十一位法师之中，有十六个以此为名。但与这傲人天赋相对的，纳希们法力越是高强寿命便越短，尤利尔只活了短短二十五岁，英年早逝曾让无数英雄唏嘘。而在经历过几次战乱和篡夺之后，原本就人丁稀少的纳希家便完全失去了踪迹，凯文本以为“至死不渝”的秘密也注定随他们长埋地下。
　　凯文低头看着怀里的斯蒂芬，确保不会错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而对方在转瞬即逝的惊愕之后只笑笑说：
　　“您这是在赞美我法力高强吗？能跟纳希家的人相提并论我深感荣耀。”
　　完全不出所料的反应，凯文不悦的皱眉，同时注意到莱恩和艾尔伯特已经爬上岸来，正全神贯注的倾听他们之间的对话。艾尔伯特面色如常，莱恩的面色却变了几变。
　　格雷沃伊肯定是知道的，凯文想，可是忠贞如他，居然会不将此事上报反而私自追寻宝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难道他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想将之复活的人？至于坦弗里森就好理解的多，无非就是为了复兴家族，不过看样子他根本不清楚斯蒂芬的底细。
　　这时候斯蒂芬忽然推开他慢慢站起身来，把法杖递还给凯文。
　　“谢谢您的法杖殿下，那么现在我们要把红龙怎么办？”
　　斯蒂芬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不过凯文并不在乎，他很乐意展示下自己的推理，也很期待目睹斯蒂芬怎样被逼入绝境。他抱起手臂玩味的看着他说：
　　“从没听过有能让红龙产生错觉的魔药，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即使不明对方用意，斯蒂芬也条件反射的拒绝。
　　“不好意思刚才全部用光了。”
　　斯蒂芬弯下腰整理身上皱成一团的衣服，看在凯文眼里只觉他根本是在极力掩饰。
　　“那好，由我来说吧。”凯文笑笑，似乎心情愉悦，“为了捕捉红龙我查阅了大量相关书籍，偶然在皇家藏书室里发现一本相当古老的魔药书。里面记载了一种能让龙族产生错觉，误以为遇到□对象的药剂，其中有一样配料叫做‘蓝果’，我从未听闻过。而作者是这么说的：‘蓝果用途颇广，还可用于催眠高魔法属性的许多生物。它是我家族精心培育的植物一直世代流传，详细方法恕不介绍’。至于这本书的作者，”凯文故意停顿一下，目光直直停在斯蒂芬脸上，“正是尤利尔?纳希的曾孙‘药师’科恩?纳希。”
　　斯蒂芬瞬间白了脸色。
　　该死！斯蒂芬暗自诅咒，双手不禁握起拳。从头至尾，他都不该如此轻视凯文，毕竟他才是目前大陆最优秀的法师，如果最糟情况下必须与他为敌，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斯蒂芬神情的变化无疑令凯文相当满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说你是现存最好的水系法师，经过刚才的表现我非常同意。但是以你法力怎么会一直寂寂无闻？想来无非是不希望被人发现身世，而握有‘至死不渝’的纳希家后裔，的确是个不宜暴露的危险身份。”
　　斯蒂芬猛然抬头直视凯文，惯有的戏谑松散都一扫而光，他一字一字的说：
　　“您说过布赖恩家的箴言是‘言出必行’，现在我帮您捉到了红龙。”
　　言下之意，你答应了再不追究。凯文也敛起笑意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是答应过，但此事事关重大，况且‘至死不渝’本就是属于我布赖恩家族的东西，我们有权利选择收回。”
　　斯蒂芬冷笑一声。
　　“原来您的誓言不过如此。”
　　凯文抿起唇，心里并不是没有动摇，嘴上却说：
　　“不用激我，你的事我必须认真考虑。”
　　斯蒂芬不动声色的用余光观察周围的地形，估算能够逃走的几率，只是眼下他剩余的体力实在堪忧。这时候有人远远大叫了一声：
　　“殿下！”
　　居然是杰克。他带着十来个之前走散的侍卫快步跑过来，齐齐跪在王子脚下，为自己的失职请求宽恕。凯文点点头让他们起身，然后转过来对艾尔伯特说：
　　“我先去带人处理红龙，格雷沃伊大人应该会尽力保证这两位名族后裔的安全吧？”
　　居然让艾尔伯特看住他们，斯蒂芬恨得咬牙。看着骑士面色阴沉莱恩一脸迷茫，斯蒂芬知道眼下他只能依靠自己。于是斯蒂芬深吸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殿下，如果我告诉您无名客的真实身份，您能不能放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章只说了说背景设定情节没啥进展，虽然实际上写的非常痛苦OTZ



☆、十一（已补完）

　　十一.
　　凯文转身的动作很慢，看上去甚至有点僵硬，斯蒂芬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你说什么？”
　　凯文死死盯着他，碧绿眼睛里透露出某种斯蒂芬无比熟悉的疯狂。斯蒂芬沉住气说：
　　“是的我知道他是谁。就像您说过的，无名客嗜好收集各种龙鳞，而我恰好曾以贩卖龙鳞为生。”
　　“你如果说谎，我保证会让你后悔。”
　　不需要多么优秀的洞察力也能发现凯文的动摇，如果骄傲强大如他也能有什么人尽皆知的弱点，那无疑只能是他恨之入骨的无名客。当你太过偏执时就难免容易被揣测，斯蒂芬第一次由衷感谢对方是个疯子。他假作无奈的苦笑说：
　　“我当然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我本发过誓要保守秘密，但眼下我只想离开。”
　　“你怎么证明你遇到的人就是无名客？”
　　凯文已经走到斯蒂芬面前，离得太近连瞳孔的纹路都看得清。像猫一样，斯蒂芬想，连性格都是如此，高兴的时候会抬起头来允许你搔他的脖子，但抓狂起来便会露出利爪尖牙，成为所有人最可怕的噩梦。所以他向来对这种生物敬而远之。
　　斯蒂芬从口袋里翻找，在翻出一本旧书三颗龙晶一袋子宝石和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小瓶子之后，在凯文抿唇的角度达到极限之前，他终于掏出一条项链，阳光落在摇晃着的吊坠上闪出绯红的光。
　　凯文睁大眼睛一把夺过来，斯蒂芬松手不及差点被拽倒在地，他直起身揉着手心被金链子勒出的红痕说：
　　“这个您应该认识吧？斗法会授予前三名的纪念品，那年是唯一用火水晶装饰的一次，其他两位身份尊贵当然不会卖掉，眼下黑市上有价无市，无名客当初为了换龙鳞卖给了我。”
　　凯文当然认识，那时他十八岁，远远看着那人躬身接过项链却还不肯摘下面具，不禁双手握拳指甲都深陷在皮肉里。似乎觉察到视线，无名客站在高台上忽然转头望向他，随即微微朝他颔首，兜帽被风吹下露出卷曲的黑发。那天的风吹在脸上冷的像刀割，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可是这见证了自己永生难忘的首次失败的证据，居然就这样被人随意舍弃，凯文将项链狠狠摔在地上，法杖一挥燃起熊熊烈焰。
　　斯蒂芬真心觉得肉痛，可看到火光映照下凯文有些许扭曲的脸，还是把抱怨咽回了肚子里。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凯文几乎吼出来。看来憎恨程度又提升了，斯蒂芬想，不过事到如今管不了这么多，反正无名客这个可怜人注定再也不会出现了。
　　“您知道我的条件。”
　　“只要你告诉我他是谁他在哪儿，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听上去真像是用情至深的痴心人，斯蒂芬很想知道明明没有国仇家恨，到底一个人怎么能恨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诸神保佑他永远不要再得罪偏执狂。
　　斯蒂芬做了个深呼吸，编好的说辞还没出口，旁边早已平静下来的湖水突然翻起万丈波澜。
　　众人转身望去，只见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正笔直的冲出湖面，掀起的波浪涌向岸边犹如潮水来袭。于此同时，某种鸟类的尖鸣声几乎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是沉眠鸟！快离开这里！！”
　　艾尔伯特反应极快，一边拔出重剑一边大声喊道。侍卫们都冲过来保护凯文，莱恩被艾尔伯特用盾护住，而斯蒂芬急忙扑到地上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回口袋里。再抬起头时那只双翅展开遮天蔽日的白鸟正朝他张开细长的喙，刹那间一道白光破空而来。
　　糟糕！斯蒂芬立刻伸手在地上乱摸，却连根树枝都没找到，情急之下只能双臂交叉挡在面前。没想到最终会死于沉眠鸟的冰冻咒，斯蒂芬想，对他而言任何时候死去都算不上意外，但是死了以后尸身永保被人围观没准还能卖上好价钱——谁知道现今包裹有“特殊内核”的超大块沉眠石能卖出什么天价——这可就从来不在他预料之内了，还不如被偏执狂殿下劈死，好歹干脆利落。
　　这电光火石间斯蒂芬做了无数关于悲惨未来的设想，忽然觉得时间未免过的太慢，这时候有人朝他大吼，怒气几乎能化成实体砸在他脸上。
　　“你还在那儿等死吗！！”
　　斯蒂芬放下手臂只看到身前立着一道火焰墙，被冰咒冻结成宝石徒留燃烧的姿态，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却是：这到底能值多少钱。而沉眠鸟已经转过去攻击凯文，原本聚在一起的侍卫又被迫四散开，地面上到处都是咒语砸出的坑洞，斯蒂芬躲在一块巨石后屏住呼吸，但高亢的鸟鸣声令他一阵阵晕眩。又一次攻击之后有人冲到他身边重重靠在他背上，空气中浮起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斯蒂芬立刻想转身去查看凯文的伤势，对方却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别动！注意外面的情况，我没事。还有，别想趁乱逃走！”
　　凯文的呼吸有点紊乱，但气势倒丝毫未减，斯蒂芬捂着被撞的腰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孽，有些家伙根本就不值得被关心。他微微探出头去打算寻找艾尔伯特和莱恩的位置，这一看却惊的差点跳起来。
　　这只沉眠鸟不知在湖底睡了多少年，刚刚被惊醒非常暴躁，居然对着岸边被束缚住的红龙发起攻击，紧接着便响起震耳欲聋的龙啸声。
　　“你不是说它被催眠了吗？！”
　　凯文一把抓住斯蒂芬的手臂，非常用力让他有点吃痛，显然王子殿下也紧张非常。斯蒂芬眼睁睁看着冰咒将困住龙的绳索割断，红龙咆哮着张开翅膀，顿时心都快跳出来了。
　　“药只是让它睡着，被这种程度的冰冻咒攻击怎么可能不醒！”
　　沉眠鸟和红龙已经在相对怒吼，两种最强大的魔法生物进行殊死搏斗，这堪称百年难见足够炫耀一辈子，当然，如果被卷入战场的他们能够生还的话。
　　“不要管红龙了，立刻离开这里！”
　　凯文声嘶力竭的喊。斯蒂芬暗暗咬牙，没有红龙鳞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这个冬天，但眼下也的确别无他法。
　　众人互相掩护着向后撤离，小心注意不被四处纷飞的咒语击中。凯文伤到了手臂，却拒绝先走而是一直紧握着法杖落在最后，一次次用法术挡住即将落在大家头顶的冰与火。斯蒂芬在旁边扶住他，心里微微有点刮目相看。
　　就在他们即将全部退回树林的时候，突然间一道强大的冰冻咒语笔直砸来，凯文立即挥动法杖，可是喷出的火焰却远远不足以抵挡。凯文脸色铁青声音沙哑，仍然不断高声念着咒语，但其实早已力竭了。眼看两人就要被变成宝石流传万世，斯蒂芬猛然双手抓住凯文握着法杖的手。
　　两个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巨大的火焰墙映红了整片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苦逼，感冒+姨妈双重打击，更新可能会有影响。。。趴OTZ



☆、十二

　　十二、
　　沉眠鸟躲闪不及被火舌扫到翅膀，哀鸣一声掉头飞向东面的塔斯山脉，红龙却不依不饶即刻追了上去。拍翅声渐行渐远，这两片黑影很快就隐没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之间。
　　斯蒂芬这才喘过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抽光了连半分力气也不剩，松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一直颤抖，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
　　“殿下，麻烦您扶我一把，我……”
　　语音未落，有人突然将他重重压倒在地，满地碎石刺在背脊上，有一瞬间斯蒂芬疼得说不出话。而再抬起头时，眼前这人的表情更让他心生惧意。
　　凯文整个人压在斯蒂芬身上，面容狰狞目眦欲裂，翠绿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他把法杖狠狠横在斯蒂芬脖子上让他难以呼吸，咬牙切齿的说：
　　“你就是无名客。”
　　他说的非常慢，一字一字，每个音都清晰地从牙齿间迸出来，仿佛在细细啃食某人皮肉，斯蒂芬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马上扯起笑脸说：
　　“您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可真的被吓到了。”
　　“闭嘴！”
　　凯文一拳打在斯蒂芬脸上，他的头被打偏到一边，牙齿咬破了嘴唇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你到底骗了我多少次！把我当傻瓜耍很有趣对吧？”凯文捏住斯蒂芬的下巴把他的脸扳回来面对自己，“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斯蒂芬觉得自己的下颚骨被捏碎了，嘴里全是铁锈味，刚刚死里逃生的喜悦顷刻间烟消云散。今天各种状况迭出，他的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极限，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冲动之下居然挑衅的直视着那双绿眼说：
　　“就算是您，说话也要讲点证据吧。纳希家族史上能研习多个法系的法师并不算少，而我只是会个火咒，这该死的跟无名客有什么关系！”
　　“你要证据？好，”凯文忽然笑起来，明明金发碧眼英俊非常，这一笑却透露出十足的疯狂，“再念一遍火咒。”
　　斯蒂芬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铁青紧紧闭起嘴唇，凯文见了越发得意，连瞳孔都变成兴奋的金绿色。
　　“怎么，不敢吗？没关系，我只听一次就够了。这句咒语里有一个音节，一个很不起眼的只有少数火系法术才会用到的音节，这个音你从来没有发对过。”
　　斯蒂芬猛然直起身想出其不意把凯文掀翻，但对方一直死死盯着他，自然不可能忽视他的任何意图。两人角力的结果只能是凯文用法杖狠力敲中斯蒂芬的肩膀，斯蒂芬呻吟一声重新倒回泥土里，再也积蓄不起力量。凯文的呼吸声也急促起来，双手撑在斯蒂芬脑袋两旁，距离近的可以看清他深棕色细长的眼睫。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某个地域的方言所导致的，”凯文继续说下去，温热的吐息和几缕金发一同落在斯蒂芬面颊上。“于是我寻访了大陆上所有火系法师的聚居地，听他们每个人念这个音节，但一无所获。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发不对这个音是因为你本身是水系，在水系咒语谱里有个和它非常相近的音节，你已经养成习惯，就算明知不对却再也改不过来。”
　　斯蒂芬无力的闭起双眼，他从没料到凯文居然能察觉这个细节，决斗时他明明已经极力注意不常使用含有这个音的咒语。低估了偏执狂的偏执程度果然是要付出代价。
　　“我救过你的命。”
　　斯蒂芬不甘心的做最后挣扎，凯文冷哼一声。
　　“刚刚我也救过你，我们扯平。”
　　斯蒂芬长长叹了口气。
　　“王子殿下，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事到如今我早就不是你对手，要我认输多少次我也心甘情愿。而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也没办法改变过去。”
　　“我从来没想要杀你，”凯文顿了一下，“那样未免太宽容了。就像我的誓言里曾说过的，我要将你带给我的痛苦百倍奉还。”
　　又来了，如果有力气的话斯蒂芬真想双手扶额。他忍了几秒，心想反正眼下已经落入魔掌再也糟不到哪儿去，于是便把憋了许多年的话干脆喊了出来：
　　“你到底受过什么痛苦啊！！输过两次有那么难以忍受吗？你见鬼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该死的痛苦！！”
　　声嘶力竭的喊过之后斯蒂芬只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明显是晕厥的前兆。时机好极了，他想，可以暂时不用面对我们的王子殿下了。不用看也知道那家伙肯定气得要发飙，诸神保佑他没有鞭尸的爱好。
　　然后斯蒂芬就陷入了甜美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知道这章有点短。。。但是有推倒哦！。。。OTZ



☆、十三

　　十三、
　　斯蒂芬再睁开眼睛时感觉糟透了，双手双脚都被粗绳子紧紧绑着，身体像货物一样被打横扔在马背上不停颠簸，头朝下的时间太久，昏眩得几乎无法思考。
　　“嘿！”他大叫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有必要这样虐待连法杖都没有的小法师吗？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没犯过任何罪，就算你是王子也没权利把我当犯人对待！”
　　回答他的是一记马鞭，响亮的抽在背脊上让他忍不住高声喊出来。
　　“闭嘴！”后面的白马上有人恶狠狠的开口，“你现在就是犯人，就凭你隐瞒的身份和私藏的王室宝藏，我有权将你押解回王都接受审讯。”
　　斯蒂芬差点把牙齿咬碎，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词语把凯文诅咒了一万遍，这才放缓了口气说：
　　“殿下，我想我们需要谈谈，关于这件事……”
　　“够了，”凯文打断他，“等我想谈的时候自然会跟你谈，现在我不想听你说任何一个字。”
　　说完他抬手用马鞭抽了下正背负着斯蒂芬的母马，这匹鬃毛柔顺的小家伙立刻嘶鸣一声冲了出去，斯蒂芬始料未及险些跌下马背，惊慌中狠狠咬伤了自己的舌头，但这噩梦却还远未结束。
　　森林中的小道坑洼不平，母马一路狂奔，马镫一下下撞在斯蒂芬脸上割出不知多少伤口，而他顺着马鞍渐渐下滑眼看就要被甩落在地时，终于有人从旁边飞身跃上马背，稳稳拉住缰绳把马停下。
　　“你没事吧。”
　　艾尔伯特说着将斯蒂芬拉回安全的位置。
　　“艾尔，”斯蒂芬舌头疼的要死，压低了声线含糊的发音，“你要帮我。”
　　艾尔伯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脱下斗篷披在斯蒂芬身上，一夹马腹缓缓跟上队伍。后面的凯文冷冷看着这一切，脸色阴沉却什么都没说。
　　到达洛卡连时已经是深夜，旅店主人穿着睡衣为王子殿下张罗晚餐，而斯蒂芬被直接扔进储物室里与老鼠为伴。
　　“喂！至少把绳子解开吧，还是说我这幅样子你还怕我跑掉？”
　　凯文理都没理他径自走了出去，旁边的杰克对他无奈的摇摇头，用唇语祝他自求多福。
　　木门关上后将喧闹声都挡在另一个世界，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映出满地尘埃，空气里弥漫着蔬菜腐坏的味道，斯蒂芬忽然想起上次吃到的东西还是那条烧焦的烤鱼，顿时觉得饥饿难忍。他动了动被绑在背后的手臂，试图在黑暗中找到什么可以割断绳索的东西。但没过一会儿他就累得满头大汗，精疲力竭的歪倒在地板上。
　　算了，他想，反正凯文一时也不会杀掉自己，拖下去总会有办法的。正想挣扎着坐起身，肚子忽然不合时宜的抗议起来，斯蒂芬干脆翻了个身继续躺在地上，长长叹了口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无聊的盯着眼前慢慢慢慢爬过的小虫，要是不顶撞凯文就好了，插科打诨跪地求饶，没准那家伙就会不屑于再纠缠他。
　　不，别傻了。斯蒂芬朝小黑虫轻轻吹了口气，它立刻扒在原地不动，随即张开轻薄的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那样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凯文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自己错就错在不该连赢他两次。
　　不过第一次可绝对不能怪他，对面的人同样带着面具隐去姓名，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这孩子就是国王陛下的二儿子？诸神作证凯文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不会有人比他更后悔。但是第二次呢？斯蒂芬蜷缩起来微微压迫着胃部，好让饥饿感不那么鲜明。本来他当然是想输掉的，当时已经入围前十确保能拿到奖金，虽然少了点但总比得罪权贵好，他从来不打算引人注目。只要注意技巧，面对当年略显青涩的凯文自己还是有信心输得不令人怀疑。可是打着打着他就完全忘了这些，似乎被对方所感染，不知不觉中居然也全力以赴认真起来。这实在太不像他了。
　　到底为什么呢？斯蒂芬仔细回想，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或许是因为当时那对绿眼睛太过漂亮吧，现在他闭上眼睛仍然能在脑海中浮现，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失手时会黯淡下去像祝福海的松林，得手时会明亮起来变成幻影猫的金绿，除了乔伊，他从没觉得某人的眼睛能这么吸引人。而且相隔一年再重逢，凯文明显锻炼过上次决斗时暴露的弱点，还专门研究了针对他的法术。执着于变强大的年轻人，让他多少想起曾经的自己，于是忽然间不忍心弄虚作假只想真心相对。
　　后来，斯蒂芬觉得自己无疑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但后悔终究是没有用的，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招惹什么该死的十八岁少年，就算眼睛再美也不行。
　　斯蒂芬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木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吃点东西吧。”
　　艾尔伯特走过来把盘子放在地上，伸手帮他解开绳子。
　　“你能不能放我走？”
　　斯蒂芬边把盘子扯到面前边问，其实心里并没抱多少期望。再抬头看去对方果然正顶着一张内心挣扎的面孔。
　　“算了艾尔，我知道要你背叛王室还不如杀了你。”
　　尽管面包硬的硌牙，但这丝毫不能阻止斯蒂芬狼吞虎咽。艾尔伯特默默看他吃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你脸上有伤。”
　　斯蒂芬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被马镫划的血流不止，刚才太饿感觉不到其他，这时才发觉脸上一阵阵刺痛原来还在淌血。他下意识的翻找口袋，里面却空空如也早已被凯文搜了个精光。
　　“我手里没药了，你的手帕给我用用。”
　　艾尔伯特掏出白手帕轻轻盖在斯蒂芬的伤口上，斯蒂芬吃痛的咧嘴，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刺耳的破碎声。
　　两人立刻转头去看，那里却空无一人。斯蒂芬低头只见一只玻璃药瓶四分五裂的躺在地面上，溅出的蓝色液体正缓缓晕开。
　　上好的止血剂，斯蒂芬想，真可惜。
　　



☆、十四

　　十四、
　　凯文觉得非常暴躁，而其中最令他难以忍受的部分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暴躁。尽管斯蒂芬是个满嘴没句真话的无耻骗子，但事情明明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多年夙愿终于得偿，他本该十分高兴才对。可是一对上那个混蛋的那双该死的蓝眼睛，一想到这些日子他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凯文就无法控制的只想把他剥皮拆骨将血肉全吞下。
　　马鞭落下去时其实并没很用力，他知道眼下这家伙身体极度虚弱，毕竟短短几小时之间他耗费的法力已经超过极限，短时期内肯定难以恢复，而且恐怕对体质也有所伤害。就像之前说过的，凯文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他，于是难免手下留情，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让他乖乖闭嘴。可是这混蛋安静了几秒后居然又放缓口气请求谈判，而每次他用这种语气时无疑都是在准备欺骗他。那一刻凯文真想狠狠几鞭子把他抽死了事，诸神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抽在马屁股上。
　　他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恨的家伙。
　　同时格雷沃伊和斯蒂芬的关系也让凯文心里疑窦丛生，他们俩看上去很亲近，至少他从来没听过有其他人敢叫格雷沃伊“艾尔”，但斯蒂芬却又常年躲避不肯把“至死不渝”交给骑士，而坦弗里森家的“雪吻”在其中也扮演着难以揣测的角色。现在父亲和大哥都对格雷沃伊无比信任，如果可能，他不太想怀疑他的忠诚。他抬头默默看着黑发骑士将斗篷盖在斯蒂芬背上，心情越发烦躁。
　　等到达洛卡连凯文直接把斯蒂芬扔进储物室，临走时那家伙兀自让人心烦的大吵大闹，他没理睬他，但一瞥之下注意到他衣服头发都乱糟糟的，脸上还在淌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虐待。
　　你也有今天，凯文想，第一次有了无名客就被自己抓在手心里的真实感。这种愉悦的好心情维持了整个晚餐，连硬的像石块的面包和没煮烂的牛肉都没能破坏它。回到房间凯文看到桌子上堆满从斯蒂芬口袋里翻出的东西：旧到快散架的魔药书，低等的龙晶和不值钱的宝石，各种颜色的连标签都没有的魔药瓶，还有大堆鹿角贝壳之类毫无价值的垃圾。凯文随便拿起一瓶淡蓝色魔药。
　　有点像那家伙瞳孔的颜色，他心不在焉的想，伸手打开软木塞，随即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银叶草的味道，应该是疗伤药，但颜色未免太清澈。凯文拿近了些仔细去看，碧蓝的液体中没有丝毫杂质，仿佛是一片雨后的晴空。这样高超的提炼手法非常不可思议，但发生在斯蒂芬身上凯文也不觉得惊讶，纳希家族本就有太多秘术。他想了想又从自己的魔药袋里掏出瓶止血剂，深蓝色，就像未知的深海。他的心情忽然又阴暗起来。
　　那个人身上总有太多秘密，他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好看得一清二楚。凯文双手无意识的把玩着两只瓶子，靠在扶手椅里回想最近发生的每件事，脑海里却无预兆的浮现出某张血流不止的脸，他差点捏碎了玻璃瓶。
　　算了，他想，总不能让别人说自己虐待俘虏。
　　凯文发现格雷沃伊时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以骑士的性格绝对会前来探望。但是当他看到格雷沃伊慢慢倾过身去，挺拔的背脊完全将那混蛋挡住时，他不明白自己心里如同被万千蝼蚁啃噬的煎熬感到底是该死的怎么回事。
　　等他气冲冲的一路走回房间才发觉，刚刚摔掉的居然是自己的魔药，而混蛋的那瓶正完好无损的握住手里，握得太久瓶壁都染上温度。他一怒之下把它用力从窗口扔了出去。
　　
　　斯蒂芬低头看了看草地里碎掉的玻璃瓶，再抬头只见上面果然是最好房间的窗户。难道王子殿下有摔药瓶的嗜好吗？他不禁感慨，还专摔止血剂，摔自己的不够还摔别人的，贵族果然都不可理喻。这时杰克拍拍他的肩说：
　　“快点走吧，迟了殿下又要生气了。”
　　反正他见了我也肯定会生气，斯蒂芬满不在乎的想。但为了不连累别人，他还是快步迈上了楼梯。凯文见了他果然满面阴沉，杰克行过礼就逃命般退了出去，凯文死死盯着斯蒂芬，斯蒂芬死死盯着地，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感觉被注视的地方快要被烧出洞来，斯蒂芬勉强笑笑说：
　　“您打算把我怎么样？”
　　当然是要让你痛苦。凯文在心里回答，要让你感受到我内心所受的煎熬！他目光灼灼上下打量着斯蒂芬，对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可是怎样才能让这个无耻混蛋痛苦呢？凯文微微皱眉，这家伙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就在他思索的时候，斯蒂芬突然直直摔在地上全身不停的抽搐。
　　凯文吃惊的站起来，但随即明白这家伙又在骗他，只觉气得要发狂。
　　“别跟我来这套！”他大声说，“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但是斯蒂芬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张口吐出大量鲜血，面色惨白呼吸渐渐微弱下去，凯文顿时也慌了。他急忙冲过去扶起斯蒂芬，同时朝门口大喊：
　　“杰克！叫格雷沃伊来！快！！”
　　艾尔伯特来的非常快，看到斯蒂芬的情形脸上也变了色，但还是沉住气问凯文：
　　“您希望他活下去吗？”
　　“废话！”凯文想都没想便说，“他现在是我的俘虏，没我的允许他不准死！”
　　“我需要龙鳞，还有斯蒂芬口袋里的魔药。”
　　接下来凯文目睹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治疗方法，来不及研究那瓶能溶解龙鳞的液体究竟是什么成分，斯蒂芬已经缓缓睁开双眼。
　　“谢谢，”他有气无力的对艾尔伯特笑了笑，“没想到这次的间隔变得这么短。”
　　“没事了。”
　　艾尔伯特握住他的手。
　　凯文只气得眼前发红，这算什么？明明躺在自己怀里吃了自己给的龙鳞，现在却当他不存在一样两个人在那里情意绵绵，故意来恶心他吗？！
　　“我决定了，”他突然站起来，艾尔伯特立即伸手接住差点被摔在地上的斯蒂芬，“我要去找‘至死不渝’的宝藏，现在就出发。”
　　斯蒂芬果然马上抬头看他，眼睛蓝的惊人。
　　“如果我拒绝交出来呢？”
　　“那也简单，”凯文笑笑，“坦弗里森假扮朝廷重臣，格雷沃伊大人妄图私吞王家宝藏，这都是要牵连家族和密友的重罪。”
　　



☆、十五

　　十五、
　　斯蒂芬深吸口气，勉强扶着艾尔伯特的肩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艾尔你能不能先出去下？我有话想单独对凯文殿下讲。”
　　能在骑士脸上看到犹豫算是件很令人惊奇的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凯文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可以把‘至死不渝’拿出来，”斯蒂芬摸索到椅子边坐下，“但是关于它我们家族有条祖训：‘与其轻易交予一个不明智的布赖恩，不如让其长眠于黑暗永寂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
　　斯蒂芬摇头。
　　“时间太久，知情人又都死得太早，除了字面意思我同样一无所知。但毫无疑问，不管它是否真能让人起死回生，使用它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谓的‘至死不渝’一旦开启，也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难。作为王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我认为您应当重新考虑。”
　　凯文微微皱眉，边思考边用手指在木质扶手上无意识的来回划着，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又在骗他。
　　“我会写信向国王通报这件事，但我相信他不会阻止我亲自前往调查。”
　　“如果您坚持，我建议我们先回王都休整一下再出发，毕竟此行路途遥远艰险莫测，而您的队伍现在还有伤亡。”
　　凯文望向斯蒂芬，对方神色坦诚说的一本正经，他忽然冷笑起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等到了王都你还会想方设法让格雷沃伊留下。你就这么不希望他去？怕他会复活曾经的恋人么？”
　　看到斯蒂芬犹如被戳中心脏的表情，凯文本该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得意，可是他居然见鬼的一点也不。斯蒂芬紧紧闭着嘴唇不说话，脸色苍白表情复杂，凯文假作若无其事的端起桌上的茶杯。
　　“那就这样决定了，从这里采购完必需品后就出发，所有人一起。”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斯蒂芬突然站起来大吼，“去那里你自己也会有危险你不明白吗！做到这地步你就为了报复我？！”
　　凯文缓缓将杯子放回去，碰到茶匙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着斯蒂芬勾起嘴角。
　　“没错，就为了报复你。你说我不懂痛苦，可是看起来我却能让你痛苦不是吗？”
　　斯蒂芬气得浑身发抖，真想冲上去跟这疯子拼了，但理智最终还是及时阻止了他。算了，他想，这是纳希家的责任，守护了四百年的东西总要有人还给正主，只是他时运不济，身为最后的纳希却遇到这么一个布赖恩。枉他自诩从没做过坏事，诸神简直是瞎了眼。
　　于是他也笑笑说：
　　“好吧殿下，我衷心希望您不要后悔。”
　　他说完走出去狠狠摔上了房门。
　　
　　但即使拿门板出气把手臂震得生疼，也不能改变要面对艾尔伯特的事实，斯蒂芬一看到走廊里站的笔直的黑发骑士，就觉得整个心脏都纠了起来。
　　“不行。”
　　擦肩而过时他说。
　　“为什么不行！”艾尔伯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非常用力，“难道你不希望再见到他吗？”
　　“不行。”
　　斯蒂芬固执的甩开他，避开对方黑色的视线径自走下楼梯。而转过一个弯，白发少年正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抬头看向他，红色眼眸如同窗外的夕阳，昏暗的光线中时间和空间都如此模糊难辨。
　　“你答应过要告诉我那个人的事。”
　　莱恩跨上几步来到他面前，斯蒂芬愣愣看着少年白金色的短发染上暗红暮光，忍不住抬手将他落在额前的乱发顺在一旁。
　　“现在不行，”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温柔起来，“下次吧，下次，我全部讲给你听。”
　　莱恩却猛然把头偏开，瞳孔在眼睫的阴影里黯淡下去。
　　“我是莱恩?坦弗里森，别再认错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斯蒂芬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自语般的低声说：
　　“对不起。”
　　
　　第二天刚过破晓斯蒂芬就被杰克从床上拽起来。
　　“凯文殿下命令大家准备出发了。”
　　“见鬼！”
　　斯蒂芬昨晚辗转反侧整夜失眠，眼下只是站着就觉得头晕目眩。昨天吃下的是黑龙鳞，他扶着墙壁边走边想，看来已经没什么效力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走出旅店大门时王子正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斗篷微微飘起像片深紫的浮云。斯蒂芬见了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说吧，东西在哪？”
　　王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
　　“我的故乡，”斯蒂芬抬手一指南方，“伊伦柏斯。”
　　伊伦柏斯，凯文扫了一眼身旁的骑士，应该是隶属格雷沃伊的母亲家族的领地，听说他的少年时期曾在那里渡过，这或许就是他们相识的原因。凯文又转向斯蒂芬，见他脸上仍然毫无血色，用手撑住树干仿佛弱不禁风。这样的家伙居然赢过我两次？凯文不禁又皱起眉，挥挥手让侍卫把马车拉过来。
　　“你坐这个。”
　　斯蒂芬惊讶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心想昨天还以折磨我为乐，今天却又找马车给我坐，这位殿下的心思可真是变幻莫测。而紧接着凯文果然一脸不耐烦的说：
　　“我可不想唯一的向导死在半路。”
　　斯蒂芬立刻接口：
　　“如果不想我死只有这个可不够。”
　　听到这句凯文又想起这家伙昨天口吐鲜血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他要死了。
　　“你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要用龙鳞做药引。”
　　斯蒂芬走近几步，伸手摸了摸白马脖子上柔顺的鬃毛。
　　“纳希家的遗传病，从小就必须服用天然含有魔法属性的东西，刚开始普通的黑草就可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所需要的魔性等级越来越高，就像我们是靠从中吸取魔力来维生一样。从苍鹿角，幻猫尾到凤凰羽毛，各色龙鳞，大多数纳希家人是死于得不到这些珍贵的配料，但也有些是因为最高级的魔药也无法满足他。比如我们伟大的祖先尤利尔，据说最终红龙鳞对他也毫无效果，我猜是法力越高，耗费越巨。但总之，纳希家从没有人能活过三十岁。”
　　“那你呢？”
　　凯文脱口而出，本意是想问你现在到了哪种程度，但说出来才觉得自己语气未免太过关心，脸色又阴暗下来。但斯蒂芬似乎全然不觉，无所谓的笑笑。
　　“如果还能再活三年我就能创造历史，即使现在死了在我伟大的家族里算得上长寿。”
　　“这就是你一直参加斗法会的原因？只靠自己去找远远不够，所以你需要大量金钱来收集这些材料。”
　　斯蒂芬耸耸肩。
　　“拜您所赐其实我总共也没赚到多少。”
　　原来这才是真相，这家伙一次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居然只是为了钱。凯文强压下莫名的怒火，又问：
　　“所以你还需要龙鳞？”
　　“普通龙鳞已经没什么用了，这次没有拿到红龙鳞，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凯文低头不语，忽然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斯蒂芬眼前。
　　“那这个你能用吗？”
　　白色的巨大羽毛，来自于传奇级别的魔法生物沉眠鸟，比红龙鳞更珍贵的多。斯蒂芬抬头望向凯文，那双的绿眼睛正认真的盯着他，清澈见底明亮无双。
　　“殿下，”他说，“我有时真不明白你。”
　　                        
作者有话要说：鸡血期快过了，更新也许会慢下来。。。



☆、十六

　　十六、
　　凯文和格雷沃伊的人都在黑森林里伤了不少，凯文又留下几个在洛卡连照看他们，于是最终出发时队伍只剩下十几人。本来心里多少有点顾虑，但真正上路后凯文才发现斯蒂芬嘴里的什么“路途遥远艰难莫测”全都是狗屁。又走过一段风光如画的乡间小路后，众人停下来坐在大片的薰衣草田边休息。微风掀起淡紫波浪，层层叠叠掠过馨香。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凯文忽然转头恶狠狠地对斯蒂芬说。正在专心致志啃苹果的斯蒂芬差点被噎住，好不容易咽下去后急忙扯起个笑脸。
　　“您说什么？我现在对您可是再诚实不过了。”
　　凯文冷哼一声没理睬他，只站起来望向前方的矮山。斯蒂芬也追随他的视线看过去。
　　“翻过这座山就到了，”斯蒂芬口里嚼着苹果声音含糊的说，“不过您可别太小看它。”
　　凯文看看那座被鲜花绿草所环抱的小山，又回过头看看鼓着嘴的斯蒂芬，眼睛里写的全是“我不相信你”。
　　“不信算了。”
　　斯蒂芬耸耸肩把苹果核远远扔进花海里，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所以在半山腰遭遇到铺天盖地的大型食肉雀时，凯文只想狠狠掐住斯蒂芬的脖子。
　　“诸神作证！”那混蛋边滚下马车边气喘吁吁的朝他喊，“我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但凶猛的食肉雀可不是玩笑，大概上百只，利爪尖喙遮天蔽日而来，一行人且战且退一片昏暗中不知不觉又被冲散了。黑色鸟羽如大雪般纷纷扬扬，嘈杂的拍翅声和尖鸣声笼罩了所有感官。斯蒂芬左臂高高举起护住头面，右手摸出根树枝对着迎面撞来的雀鸟喷了个火咒。但那条细长微弱转瞬即逝的烟火显然不能造成任何伤害，他的手臂瞬时被抓出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见鬼！斯蒂芬大骂一声胡乱向前冲出去，暗暗发誓今后绝对不再乱扔法杖。但没跑两步他便被一只食肉雀抓到小腿，重心不稳直直倒下去。眼看就要被黑压压的一片雀鸟围攻，这时突然有人冲到他面前高声念起咒语，熊熊烈焰映红了深紫长袍。
　　“殿下特意来救我的么？我实在太感动了。”
　　斯蒂芬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躲在凯文身后。
　　“闭嘴！”凯文看都没看他，随手解下腰间的佩剑扔过去。“后面交给你了！”
　　斯蒂芬接过剑抬手就朝眼前难以辨数的漆黑羽翼砍去。两人背对着背缓缓往视野较宽阔的方向移动，斯蒂芬一下没注意让凯文被狠狠抓中了后肩膀，凯文闷哼一声矮□去，斯蒂芬急忙边挥剑边用自己的背撑住他。
　　“你该死的是个笨蛋吗！！”
　　凯文的咒语没停，居然还能抽出空来吼他，斯蒂芬身上又被抓了几下手臂累得酸痛，恼火之中也竭力吼回去：
　　“我该死的是个法师！！别拿我当艾尔用！！”
　　眼下显然不是吵架的时候，于是两人都怒气冲冲的奋力砍杀，但黑鸟似乎无穷无尽，情势丝毫不见好转。
　　“这样不行！”斯蒂芬大喊道，他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了，“想想办法！”
　　凯文心里当然也明白，但目标实在太多，他又不够时间念完攻击范围更大的长咒语，一时间只能僵持不下。然而食肉鸟的再一次猛烈来袭时，他只听到背后的人惨叫着重重摔倒在地。
　　该死！凯文来不及犹豫，立刻竖起法杖高声吟唱，顷刻间周围便燃起火焰的旋风，高耸入云直指天日，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哀鸣声瞬时笼罩了整座山峰，鸟群迅速四散而去，但火焰却没有止熄，兀自席卷树木花草，朝村庄的方向滚滚袭去。
　　“够了！停下来！”
　　斯蒂芬声嘶力竭的喊，但被旋风护在中心的凯文毫无反应，只见他金发随着热气微微飘起，碧绿瞳孔失焦，倒影着血红的火焰。是禁咒，斯蒂芬握紧双拳，凯文现在已经被火焰控制而不是控制火焰，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反噬。斯蒂芬一咬牙掏出水囊整个浇在自己身上，然后深吸口气径直冲了过去。
　　热气灼人，他能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于是斯蒂芬索性闭上双眼，只用力伸出手去一把握住凯文的法杖。他张开嘴念着收回咒，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意识渐渐远去，手指已经完全用不上力，陷入黑暗前他只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
　　“凯文！”
　　但他没看到王子猛然亮起来的眼眸。
　　
　　醒来时斯蒂芬看到碧蓝的天空，可是全身每寸皮肤都在抽痛，他甚至动不了一根手指。随即他察觉有人躺在他身边。
　　“你死了吗？”
　　凯文的声音是从没听过的喑哑。
　　“托您的福。”
　　斯蒂芬发现自己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居然敢冲过来，你是疯了吗？”
　　斯蒂芬撇撇嘴。
　　“和使用禁咒相比，我觉得自己还算正常些。”
　　凯文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两人默默躺在草地上，看纯白云朵慢慢飘过头顶。天空是整块无暇的蓝，让人想起少年时消磨过的无所事事的夏天。
　　“嘿，”斯蒂芬懒洋洋的开口，“我们讲和好不好？”
　　话一出口气氛就冷了下来，凯文猛然撑着手臂站起身来。
　　“该走了，去找其他人。”
　　“喂！”
　　凯文没理睬身后的叫声，捡起法杖径自离去。
　　怎么可能跟你讲和？凯文不自觉的握紧法杖，你是带给我耻辱的无名客，是一次次欺骗我利用我的一生仇敌，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是什么？
　　几步之外，斯蒂芬躺在原地长长叹了口气。
　　



☆、十七

　　十七、
　　足足在山脚下的村民家里躺了三天，斯蒂芬才勉强能爬起来，但这已经远比他预料的要好得多。斯蒂芬掏出还剩一半的沉眠鸟羽，心想这果然是传说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上古生物，普通龙鳞完全不能与之相比，如果当年……
　　斯蒂芬摇摇头阻止自己想下去，这时有人轻轻敲在他房间的薄木门板上。
　　“是我。”
　　斯蒂芬心里一沉，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正是艾尔伯特。
　　越接近故乡往事就越鲜明，一草一木都埋藏回忆简直避无可避。即使脸上看不出，任何人都能感觉到艾尔伯特周围无声弥漫的黑暗气氛。听杰克说昨天莱恩跟他大吵了一架，搞得侍卫们都人心惶惶不敢靠近。但斯蒂芬知道说吵架绝对不确切，那家伙只会一直沉默而已，而正是这种沉默最让人难以忍受，单方面大吼大叫，一腔怒火无法发泄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你怎么样？”
　　骑士面无表情的问，斯蒂芬若无其事的回答好多了，心里明白寒暄就此结束，下面便是他逃避了六年永远不想面对的谈话。
　　“他在哪？我想法术会需要他的躯体。”
　　艾尔伯特的语气平淡如常，好像在说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斯蒂芬却咬住嘴唇开不了口，许久之后才说：
　　“没有了，”他低着头，双手紧握抓皱了长袍，“你走后我就解开冰咒将他火葬了，骨灰洒下湖底。”
　　艾尔伯特猛地冲过来狠狠揪住斯蒂芬的衣领，漆黑眼睛深不见底。
　　“你再说一遍。”
　　他仿佛在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巨大的压迫感却几乎让人窒息。斯蒂芬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暗暗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再说几遍都可以，他不在了，任何东西都无法挽回。”
　　拳头干脆的砸在脸上，斯蒂芬重重摔回床边顿时满口血腥，但紧接着又被人用力拽起来。
　　“为什么！”艾尔伯特终于朝他大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为什么不想他活过来！！”
　　我当然想！斯蒂芬差点冲口而出，然而嘴里说出来的却是：
　　“纳希家的箴言：人生苦短，一次便够。”
　　然后他清楚的看到艾尔伯特黑色的瞳孔因愤怒而扩大，就像要袭击猎物的鹰隼。于是对方再次举起手臂时他只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声线，两个人都一愣，“不过下次有重要谈话时请记得要关门。”
　　斯蒂芬从来没觉得王子殿下这么可爱过。而艾尔伯特脸上瞬间又失去了表情，他有点僵硬的放开斯蒂芬，转身对凯文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凯文看着正从床上爬起来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斯蒂芬，原本不错的心情变得十分恶劣。他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自己本该高兴才对，坚持让格雷沃伊同行不就是为了看这家伙痛苦煎熬吗？现在明明一切如愿可他居然感觉不到丝毫快感，到底是哪里不对？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确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凯文被某种莫名其妙的自我厌恶感所淹没了。
　　斯蒂芬很快平复下情绪，却只见凯文站在原地脸上表情变幻莫测，默默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终于忍不住说：
　　“殿下，请问您有何贵干？”
　　凯文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恨不得咬他一口，斯蒂芬撇撇嘴懒得想哪里又惹他不高兴，反正对方这态度自己也习惯了。紧接着凯文突然将什么东西朝他扔过来，斯蒂芬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居然是根法杖。最普通的杨木，没镶嵌任何宝石，工艺相当粗糙看上去应该是村里的低级工匠做的。但它好歹是根真真正正的法杖。斯蒂芬心里有点惊讶，边拿在手里挥了几下边抬头看向王子。
　　“给我法杖就不怕我逃跑？”
　　这时候凯文已经快要走到门口，听到这句慢慢回过头来，眼眸是猫一般的金绿。
　　“有本事就试试看。无论天涯海角，你只要活着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关门声后斯蒂芬仰面躺倒在床上慢慢呼出口气，他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法杖，忽然自言自语的说：
　　“凯文?布莱恩，你自己真的还没发现？”
　　
　　和黑森林几乎一模一样的湖泊，莱恩不由得想起上次的惊险奇遇。在湖水中央他高高举起弓箭，心里明白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就是死，但咬着牙瞄了很久却都不敢松手，手指几乎被绷得太紧的弓弦勒断。那时候有只温热的手掌用力撑住自己的背，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有我在。”
　　只是这一句话，他便不再心慌意乱稳稳让羽箭破空而去，正如每一次的正中红心。
　　从始至终，他其实只想要一句话而已，莱恩想，可惜却永远得不到。他转头看向陆续赶上来的人，只见斯蒂芬正在跟凯文理论着什么，对方显然又一脸暴躁快要发飙。以前他和凯文也算打过不少交道，虽然不大喜欢他，但莱恩从没觉得他是个容易生气的家伙，似乎一对上斯蒂芬王子殿下的矜持礼仪高傲不屑就全都不见了，比平时更加难缠，他衷心的同情斯蒂芬。
　　不过斯蒂芬也还欠他个答案，莱恩无聊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看它们急急忙忙的滚下斜坡，落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而他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听那个人的故事。即使被那些过去的秘密折磨的抓心挠肝，他也不太想明明白白的知晓那两人曾经有多么情深不二，只会让自己更绝望罢了。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
　　“在想什么？”
　　莱恩瞥了瞥斯蒂芬，他的蓝眼睛总让人有种被真诚相对的错觉，但明明就是个演技高超的骗子。
　　“在想我是不是只会做毫无希望的事，不管是复兴家族还是……”
　　莱恩没有说下去，斯蒂芬也没再追问，只和他一起看阳光跌碎在碧蓝湖面上，泛起片片金黄。过了一会儿斯蒂芬才说：
　　“知道吗莱恩，这湖泊叫做‘百万滴泪’，多悲伤。”
　　语毕他突然向前跃起一下子跳进湖水中，莱恩措手不及甚至没抓到他的衣角。
　　我回来了乔伊，斯蒂芬慢慢游向幽暗的湖底，对不起我违背了誓言，但无论如何，我绝对会守护你最后的心愿。
　　斯蒂芬举起法杖无声的念出咒语，深蓝之中隐隐亮起一道微光，他顺着光亮往更深处游去，忍不住回想起多年前他们一起将它封印在此的情形。
　　白金长发烟雾般缓缓飘散在碧波里，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真是好名字，斯蒂芬想，被百万滴泪拥抱着，那么自己再多留一滴也无所谓吧。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V=



☆、十八

　　十八、
　　远远听到落水声凯文就觉得事情不妙，几步冲到湖边果然看到莱恩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手臂还维持着想要抓住某人的姿势。
　　“他突然就跳下去了……”
　　凯文低头看着湖面上一圈圈涟漪渐渐淡去，心里惊疑不定猜不出斯蒂芬到底在搞什么鬼。
　　难道他想自杀？这个念头一出现凯文就否定了自己，怎么可能，虽然为人无耻，但那是个为了活下去而拼命赚钱不惜一次次铤而走险的家伙。唯一的可能是这混蛋又想逃跑，也许湖底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能够帮助他。想到这里凯文立即转身命令道：
　　“杰克！你和我一起下水，剩下的人在这里等，看到哪家伙绝对不能放过。”
　　杰克还没回答，艾尔伯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凯文面前弯膝行礼。
　　“殿下，请让我去，我必须去。”
　　凯文低头看向骑士，对方的黑眼睛和他的语气同样坚定不容拒绝，凯文怀疑此时就算自己反对也毫无意义，艾尔伯特会不惜违抗他的命令。
　　无论如何都要去湖底看看早已化为灰烬的爱人么？凯文有点不屑地想，事到如今这样做还有什么意思。虽然从来不懂所谓的爱情，但他至少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应该紧紧抓在手里永远不放，而一旦失去了便再也不必多想。
　　但凯文终究同意了艾尔伯特代替杰克与他同行，两人迅速脱掉斗篷盔甲一起跃入湖中。九月的湖水波光潋滟，被环绕其中才觉察凉的惊人。凯文咬牙往深处游去，自然又把这笔账狠狠记在该死的骗子头上。
　　湖泊意料之外的深，两人游了一会儿完全不见斯蒂芬的踪迹，正打算浮上水面换气时却看到前方骤然亮起一阵白光，游近了才发现居然是一面巨大的冰墙。冰墙里清晰的映出一个人的影子，眼眸紧闭长发似雪，颈上的宝石项坠正发出耀眼的光。而斯蒂芬正停在他面前，双手举起法杖显然准备施下咒语。
　　艾尔伯特冲过去一把抓住斯蒂芬的法杖想夺下来，斯蒂芬毫不迟疑立刻扔出个水咒，把艾尔伯特和凯文都卷进漩涡远离自己。然而艾尔伯特紧紧握着法杖不放，斯蒂芬自然也不肯松手，情急之下没能屏住呼吸反而呛到了水，法术瞬间失控，波浪最终将三人一起推上湖岸。
　　斯蒂芬浑身湿漉漉的趴在地上拼命咳嗽，呼吸还没理顺就被艾尔伯特拉着领子整个拽起来。
　　“你骗我！他明明还在！把‘至死不渝’给我，我现在就要他回来！”
　　斯蒂芬身高只到艾尔伯特肩膀，眼下被拽起来几乎双脚离地，他顿时只觉快要窒息。
　　“等等艾尔，你先放开我。”
　　斯蒂芬用力去掰艾尔伯特的手，而对方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兀自摇晃着他大吼：
　　“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一个一个全部都在逼他，真是受够了，他一怒之下也不管不顾大声吼回去：
　　“你见鬼的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不希望他活过来，我就是不想他再伤心！”
　　艾尔伯特突然松开手，斯蒂芬直直跌下去跪倒在地，紧接着便有一柄巨剑重重架在他肩膀上，锋利的剑锋反射阳光，耀得他睁不开眼。
　　“格雷沃伊！”
　　一直冷眼旁观的凯文突然开口，但艾尔伯特丝毫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双手稳稳握着剑柄，漆黑眼眸比夜色更深，他说：
　　“给我。”
　　他真的会杀了我。觉察到这点斯蒂芬不觉变了脸色，却仍然紧紧闭着嘴唇。而凯文无疑也发现了艾尔伯特是认真的，急忙冲上来阻止。
　　“格雷沃伊，我以布赖恩的名义命令你放开他！”
　　艾尔伯特甚至没有回头。
　　“抱歉殿下，现在我不能履行骑士的忠诚，等这一切结束我会向您请罪。”
　　大陆第一骑士，把责任和尊严看得比天还高的格雷沃伊，居然什么都不顾了，斯蒂芬讥诮的抬头看他。
　　“你杀了我吧，乔伊大概会很高兴我去陪他。”
　　“我知道如果这么做他绝不会原谅我，”艾尔伯特连眉毛都没皱，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所以，杀了你之后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了。”
　　“你疯了吗！”凯文大吃一惊，“格雷沃伊你……”
　　话没说完却被斯蒂芬的大笑声打断，他笑的那么开心，几乎流下泪来。
　　“好，你真是好样的艾尔！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居然连活下去够不敢，你就是个该死的懦夫！”斯蒂芬猛地站起来，脖颈被剑锋擦破鲜血顿时染红了长袍，眼神里却全是疯狂，“你想知道真相对吗？好，那我就告诉你真相。”
　　“刚刚你们看到的项坠就是开启‘至死不渝’的钥匙，原本我和乔伊把它封印在湖底，和每一代的纳希一样，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交还给布赖恩。但是在乔伊濒死的时候，你和我都不在他身边，所以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当我回来时发现他把自己和钥匙封印在一起，用了纳希家的秘术。”
　　凯文回想起湖底的冰墙，即使短短一瞥也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冰，感觉更像沉眠鸟造成的沉眠石。他转头看向斯蒂芬，只见那人的眼睛比湖水更蓝，平日里的所有伪装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悲哀和决绝，凯文忽然觉得心中一紧，却完全说不上原因。
　　“这秘术只有尤利尔用过，当年他厌倦了宫廷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了防止某人会将他复活，临死时便将自己和钥匙同时封印，如果想要取得钥匙开启‘至死不渝’，就必须解开封印，而封印一旦解开他的肉体就会立刻灰飞烟灭。”
　　斯蒂芬突然双手抓住艾尔伯特的衣襟朝他大声说：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对我们绝望了，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活一次，永远不肯给我们后悔和赎罪的机会，这真相你满意吗？！”这次他却没有流泪，长久以来独自守护的秘密终于说出口，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从艾尔伯特面前滑下去，“我一直躲着你从来不愿意告诉你这些，我的生命注定不长，痛苦煎熬一个人背负就够。而你不同，你身边明明还有那么多人，你明明还能有更好的人生，可你为什么该死的只肯往后看？你这个胆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副西皮这对不太想多写，因为太狗血了OTZ，于是，具体的放在番外吧【如果有的话。。。



☆、十九（已补完）

　　十九、
　　艾尔伯特的表情如遭雷击，任由重剑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凯文见状立刻用法杖敲中他的后颈，骑士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直直向前倒进斯蒂芬怀里。斯蒂芬下意识的双手接住他，却重心不稳一同跌进泥土中。
　　这是最后了，斯蒂芬想，希望你醒来时仍然是那个坚毅勇敢的家伙，我和乔伊心中最好的骑士。
　　他用力拥抱了他一下，让对方坚硬如铁的骨头硌得他胸口生疼。然后斯蒂芬大声喊：
　　“莱恩！”
　　不远处的少年浑身一震仿佛梦中初醒。
　　“帮帮我，把艾尔带到帐篷去休息。”
　　有那么一瞬间莱恩几乎想转身就逃，但随即他便狠狠诅咒了自己的软弱。孤独的世界是吗？原来在艾尔伯特心里他什么都不算，那么他这些痛苦和执着又是为了什么？莱恩握紧双拳，突然下定了决心。不会再迁就他了，不会再等待他了，想要的就要自己夺过来抓在手里。他终于明白只有偏执狂才能实现愿望，就像凯文。
　　他沉下表情，慢慢走过去拉起艾尔伯特架在肩膀上，斯蒂芬忽然握住他的手臂。
　　“他就交给你了，坦弗里森。”
　　莱恩深深看了斯蒂芬一眼，那双蓝眼睛真诚清澈一如既往。他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径自扶着艾尔伯特转身离开。
　　斯蒂芬望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转头对站在旁边的凯文说：
　　“殿下，请您答应我件事好吗？”
　　凯文有点惊讶的低头看他，碧绿眼眸微微眯起来。他本想说“俘虏没资格谈请求”，但对方正一瞬不瞬的直视着自己，没有隐瞒没有躲闪，和对艾尔伯特袒露真相时同样的神情，仿佛再不是那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于是话倒嘴边却变成了：
　　“什么事？”
　　“这一切结束之后您要我怎样都可以，但是请不要再让我和艾尔见面。如果我不从他生命中消失，他永远没办法往前看。”
　　我应该说不，凯文想。多么好的机会，让他痛苦的机会。然而面对着斯蒂芬类似乞求的目光——他其实很难相信这是出自真心而非伪装——他的嘴唇居然有了自主意识一般。
　　“我不能理解你们。要爱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才会这么痛苦，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
　　斯蒂芬笑笑说：
　　“我羡慕您殿下，但愿您永远不会理解。”他边说边撑着法杖站起来，“等等我会再下水拿钥匙，但所谓的‘至死不渝’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纳希家只留传下来一句咒语。如果你希望，我们可以立刻试一试。”
　　凯文冷哼一声。
　　“有求于人时才这么听话。”他迟疑了一下，“不过，一旦解开钥匙的封印……”
　　斯蒂芬干脆的打断他。
　　“所以要趁艾尔没醒的时候做。”他转身望着倒映云朵的湖面，凯文不确定他是否知道那水色和他的瞳孔一模一样，“放心，我不是会执着于没有灵魂的东西的，那毫无意义。”
　　凯文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就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行人都戒备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紧接着就有一匹战马从荆棘丛中冲出来，马上的骑士满身血污，斗篷上绣着布赖恩家的雄鹰纹章。
　　“是安德森大人！”
　　有人喊道，而骑士停在凯文面前立即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凯文殿下！”他气喘吁吁却顾不上休息，声嘶力竭的大声说，“艾伦殿下起兵谋反了，国王陛下和安东尼殿下都被围困在王都！”
　　凯文猛然变了脸色，急忙将安德森扶起来想询问详细情形，但安德森却失血过多只靠一口气撑到现在，话说完便晕死过去。
　　“杰克！”凯文朝侍卫们大喊，“快拿疗伤药来，我们……”
　　然而他刚转过身剩下的话就梗在了喉咙里。闪亮的长剑架在他的肩膀上，紧紧贴着脖颈留下冰凉的触感。热情开朗的年轻骑士苦笑着说：
　　“殿下，抱歉了。”
　　
　　侍卫中有半数是杰克的人，凯文被制住，艾尔伯特昏迷不醒，局势瞬间便被敌人掌握。凯文脸色铁青的被缴了法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知道您一直待我不错，”杰克微微低□去拿过凯文腰间的佩剑，“可惜艾伦殿下才是我发誓要效忠的主人。”
　　“艾伦居然敢做出这种事，他绝对不会得逞的。”
　　凯文咬着牙说，杰克摇摇头未置可否，转而看向旁边的斯蒂芬。斯蒂芬知趣的递上法杖，对方却没有接。
　　“不用了纳希大人，我需要您去拿钥匙开启宝藏。但是请不要试图耍花招，”他往帐篷的方向偏了偏头，“别忘了那里的两位。”
　　斯蒂芬心里一沉。现在三王子艾伦谋反，先不论他究竟会把凯文怎样，对于势必会反抗他到底的艾尔伯特，斯蒂芬并不认为对方会错失这样一个灭口的大好机会。他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笑了笑。
　　“真没想到，原来你才是最好的骗子。”
　　杰克没回答，只抬手朝湖面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速去速回。”
　　
　　斯蒂芬回来的很快，手里握着项坠，长袍因为反复浸水而皱成一团，半长棕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蓝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杰克说：
　　“现在就请打开‘至死不渝’，艾伦殿下很想知道它是否真的能起死回生。”
　　斯蒂芬迅速和凯文对视一眼，但他们显然还没默契到能够心意相通，除了再次感叹对方漂亮的碧绿眼眸之外，斯蒂芬完全猜不出凯文的心思。
　　这实在太难了，斯蒂芬想，从没料到有一天要和这位殿下同仇敌忾，果然是世事无常。而杰克并不打算给他们沟通的时间，再次举起长剑贴上凯文的脖子。
　　“开始吧。”
　　凯文几乎要用眼神把杰克千刀万剐，狠狠咬着牙又让下颚上刚毅的线条暴露无遗。而斯蒂芬不再犹豫，立刻把项链丢向空中，随即用法杖对准它，口中高声念起咒语。宝石项坠瞬间爆发出万道白光，所有人都忍不住闭起双眼。
　　光芒褪去时湖岸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铜门，锈迹斑驳的表面上雕刻着展翅的雄鹰和趴卧着的狮身人面兽。在众人屏住呼吸的寂静中，缓慢而喑哑的开门声显得格外清晰。而门外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杰克犹豫了几秒。
　　“殿下，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吧，我想这必须要有王族在场才行。比尔！”他对身后的人说，“收好纳希大人的法杖，这里暂时交给你了。”
　　“等等！”斯蒂芬突然走到杰克面前，“看到门上的纹章了吗？是布赖恩家的雄鹰和纳希家的斯芬克斯，我猜你大概也会需要我。而且纳希家几百年来守护的到底是什么，我真的很想看看。”
　　杰克狐疑的上下打量他，想了想才说：
　　“比尔，让乔治带莱恩过来，我们五个一起进去。”他对斯蒂芬笑笑，“不好意思，我实在没办法信任你。”
　　见鬼！斯蒂芬暗暗诅咒。门里有什么自己毫无头绪，他实在不愿把莱恩牵扯进来，可眼下又不能丢下凯文不管，情况真是糟糕透顶。但此时此刻的斯蒂芬，甚至完全没意识到究竟为什么不能丢下凯文。
　　五人来到大门边，里面黑色的虚空似乎蕴含无尽的恐惧，斯蒂芬被迫排在第一个，充当试探危险的金丝雀。真是自讨苦吃，斯蒂芬边想边准备迈进门去，而后面的凯文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恶狠狠的瞪视他仿佛他做了天大的蠢事。王子殿下的声音压得极低：
　　“敢死掉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真是不知感恩，斯蒂芬心里翻了个白眼。抬手盖住凯文修长的手指，有点无奈的说：
　　“放心，我的命是您的。”
　　然后他让王子的手松开自己，深吸口气走进黑暗中。
　　



☆、二十（完结）

　　二十、
　　一个月后的深夜，凯文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猛地握紧法杖坐起来，紧张的环顾四周后才发现自己正安然无恙的待在营帐里，外面是寂然无声的黑夜。凯文长长呼出口气，只觉似乎有千万只雀鸟在脑海里尖鸣，吵得他头痛欲裂。最近他睡得越来越糟，更确切的说，自从战争开始的那天起，他就从没睡过一个好觉。
　　凯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没有点油灯，而是试图借着月光摸到那只装有安眠酒的水囊。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
　　“是偷袭！！”
　　紧接着兵刃相交的厮杀声便淹没的一切，他立即冲出营帐，眼前已然是一片火海。凯文边搜寻自己的士兵边抬手朝冲过来的敌人扔出几个雷咒，很快就看到手下的侍卫长巴里正牵着他的白马飞奔过来。
　　“殿下！快上马！”骑士的一头红发都烧焦了，盔甲也被熏得乌黑，看上去狼狈不堪，“风势对我们很不利，营地快守不住了，您先撤回山下！”
　　凯文又劈倒几名骑兵，眼看着周围黑烟四起火光冲天，视野糟糕透顶，士兵们各自为战根本不能有效的抵抗进攻，他心里不由得也急出了一把火。
　　“不能退！”他对巴里大声说，“这是他们的诡计，山下肯定有埋伏！”
　　说完他翻身上马大吼着试图集结起四散的士兵，然而在越来越猛的火势中几乎毫无效果，再转头时却发现巴里也不见了。凯文勒住马独自停在熊熊烈焰中，耳边不断响起哀鸣声，手里的法杖握得太紧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这时候无数的雨滴从天而降。
　　战场是瞬息万变之地，火焰和黑烟被雨水迅速的吞噬，国王军重新集结起来。凯文看准时机，高高举法杖大声怒吼：
　　“为了国王！”
　　“为了国王！！”
　　回应声盖过喧嚣的暴雨，于是胜负已定。
　　
　　战后的营地一片狼藉，雨已经停了。凯文下了马对身边的巴里命令道：
　　“去确认伤亡情况，再派一队人在四周加强防御。”
　　巴里躬身领命，临走之前感慨的说：
　　“这场大雨真是诸神保佑。”
　　诸神保佑么？凯文眯起碧绿的眼眸，转头看向不远处茂密的树丛。
　　“出来吧！格雷沃伊不在这里。”
　　他朝那里高声说，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随风摇摆的树枝。凯文忍不住抿起唇。
　　“不要逼我再说一遍，斯蒂芬?纳希！立刻给我滚出来！”
　　过了几秒仍然毫无动静。凯文一怒之下往那丛灌木里扔了个雷咒，随即便有人从阴影里滚了出来。
　　斯蒂芬真的是滚出来的。他浑身湿透了，长袍被树枝勾得破烂不堪，又在泥水中浸过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爬起来扫掉头发上的落叶，假装若无其事的朝凯文挥挥手。
　　“嗨殿下，”斯蒂芬无奈的笑笑，“我们又见面了，真巧。”
　　这是自湖岸边分手以来，他们在一月之内的第三次偶遇。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凯文注意到斯蒂芬暴露出的手臂上鲜血淋漓，应该是刚才被灌木划伤了。心里不由得又暗骂了句笨蛋。
　　“挖宝石，”斯蒂芬掏出止血剂洒在伤口上，咧着嘴回答道，“现在是战争时期，价钱出奇的好。”
　　面对这混蛋时，凯文发现他永远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你已经死不了了！还挖什么宝石！不知道这里是战区吗？！”
　　斯蒂芬耸耸肩。
　　“没办法，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看到矿脉就想挖。而且，”他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至死不渝’似乎把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了，我就算闭着眼睛乱跑都会遇到你，走到哪儿都是战区。”
　　凯文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斯蒂芬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他无力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每次说起这事王子殿下就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不但绝口不提他多问几句还会挨揍，所以直到今天斯蒂芬仍旧不清楚那天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要问问莱恩，这么想着他一把拉住正从身边匆匆走过的巴里。
　　“格雷沃伊和坦弗里森最近会和你们会合吗？”
　　“格雷沃伊大人眼下正在南面作战，至于坦弗里森……您是指那个‘雪吻’么？听说他最近会回来传达消息和作战部署。”
　　太好了，斯蒂芬想，他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这几天我打算跟随你们一起行进，麻烦你安排下。”
　　“这……”巴里脸上有明显的犹豫，“纳希大人肯留下当然好，不过我必须先通报殿下。”
　　“不用了，”斯蒂芬熟稔的搭上对方的肩，笑得真诚无比，“放心，凯文殿下没时间关心我的去留，你现在去烦他可是会很危险的。”
　　想起凯文阴暗的神色巴里猛地打了个冷颤，这两位大人之间的事他绝对不敢多问，无奈之下只得点了头。
　　
　　莱恩见到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你来了。”
　　白金短发的少年朝斯蒂芬打了个招呼，继续低头研究铺在桌子上的地图。斯蒂芬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忽然觉得短短一个月这孩子就成熟了许多。
　　“你们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打仗呗。”莱恩头也没抬，“眼下形势不太好。”
　　“哦。”
　　斯蒂芬敷衍的应了声，考虑着要怎样把话题扯到那件事上，而莱恩忽然抬头看着他说：
　　“既然你这么闲，又注定不能和凯文分开，不如干脆加入国王军。我们目前很需要高级法师。”
　　“我可不想和艾尔碰面，而且现在王子殿下看到我就烦，不可能同意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斯蒂芬不失时机的追问，“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莱恩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可那时候你倒是很潇洒的替人挡了刀，还说什么‘反正我也活不长，就当还您的沉眠鸟羽’，说完就不管不顾的闭了眼，你知不知道后来凯文就发飙了差点让大家都给你陪葬。然后不知怎么混乱中触动了你之前打不开的封印，麦克尼?布赖恩的幻象跑出来问是谁要用‘至死不渝的爱’。”
　　这名字让斯蒂芬莫名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呢？凯文就把我复活了？”
　　莱恩点点头。
　　“我当时吓坏了，他就像疯了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甚至朝他伟大的祖先大吼大叫，要他少废话立刻把你复活，连那些条件后果都不听。”
　　这正是斯蒂芬最关心的部分，他立刻问：
　　“这法术到底有什么后果？为什么醒来后我的病也好了？”
　　“当时情况太乱，我也不完全清楚，似乎复活的代价就是凯文要和你共享自己的生命，现在你们是同一个整体。如果一人死掉另一人也会同时死亡，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因此不论相隔多远你们都会被互相吸引而相见。”
　　果然如此，所以他肯定是后悔了吧，斯蒂芬想，居然舍命救了自己的仇敌变成这种关系，他的存在无疑是凯文犯下巨大错误的证据，怪不得当时一看到他醒来王子殿下就马上沉着脸带人走掉，恐怕是永远也不想再见面，只可惜……斯蒂芬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哦对了，麦克尼的幻象消失前还威严又深情的说了段话，”莱恩顿了一下，特意易容成大陆首位国王的样子，“‘我祝福你们至死不渝的爱，死亡也无法把你们分开’。”
　　幻象转瞬即逝，斯蒂芬望着对方明亮的浅红眼眸，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幸灾乐祸。这时候有人大步走进帐篷。
　　凯文看到斯蒂芬时明显的皱起眉。
　　“你怎么还在这儿？这里是军营，不是给人随便蹭饭吃的地方！”
　　“是是，”斯蒂芬在他背后朝莱恩做了个鬼脸，“我这就走。”
　　“等等，”擦肩而过时凯文伸手抓住斯蒂芬的胳膊，“南边现在战事正紧，你没事的话少去凑热闹。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
　　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仿佛在宣布某种所有权。
　　“知道了殿下，”斯蒂芬笑着拍拍他的手，并在对方发怒之前急忙收回来，“您也保重。”
　　凯文的嘴唇微微动了下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紧紧闭了起来。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绿色瞳孔，斯蒂芬忽然发觉，不要说对方的想法，其实他们两个连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都还没弄清楚。
　　不过没关系，他想，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END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知道结尾坑爹了OTZ
本来是先想好了结局打算写个短篇，结果越拖越长再放上这结局怎么看都是烂尾了OTZ
于是，也许会有第二部吧。。【也许。。
总之，谢谢看文的GN们的支持TUT



☆、番外  从今以后

　　
　　很多年以后，对于那名混迹在王家侍卫队中却邋遢不修边幅的法师，人们总是充满了好奇。而每当斯蒂芬报上姓名时，对方通常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您就是纳希大人，凯文陛下‘至死不渝的爱’！”
　　斯蒂芬每每都想白眼以对。
　　怎么从没有人敢对凯文提这几个字？他有点不忿的想。其实陌生人就算了，他最难以忍受的还是那些圆滑狡诈的大臣们。作为国王陛下唯一可供揶揄的弱点，本人看上去又似乎真诚可欺，于是这帮家伙受了委屈憋了气在凯文跟前不敢发作，一个个见了他全都阴阳怪气不怀好意，拜他们所赐，“至死不渝的爱”这个让人呕血的称呼居然也流传开来。
　　宫廷果然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当年尤利尔宁死也不愿继续为国效力的原因，斯蒂芬如今也算明白了一二。更何况自从上次凯文一怒之下废除了他的王家法师头衔，眼下他只是个没有任何职位和爵位的平民，在王宫里无所事事混过的每天都觉得度日如年，而且有时危难还会来的无声无息。
　　比如现在，本来只是躺在中庭茂密的蔷薇丛下打个盹儿，没想到居然能撞到元老们的密谈。
　　“这次陛下的决定未免太冲动了，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劝他重新考虑。”
　　“可是陛下的脾气过于固执了，不如请格雷沃伊大人去试试？”
　　“这不可能，虽然格雷沃伊大人取得了陛下难以想象的巨大信任，但是陛下并不会听从他的建议。实际上我甚至怀疑他们之间除了必须的政务以外根本没有其他交流。”
　　“那么有可能说服陛下的就只有……”
　　九月末的午后阳光温柔，王国栋梁们一同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斯蒂芬默默躺在阴影里，忍不住想双手扶额。
　　你们的话他不听，难道我的他就会听了？就因为顶着个同生共死的优点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治罪，每次都把他推到前面去忍受凯文的怒火，还说什么为了国家的存亡百姓的安危，他真是受够了。
　　这么想着，斯蒂芬下定决心猛然从花丛中跳出来，果然把一众宫廷重臣吓得不轻。
　　“下午好大人们，”斯蒂芬笑的人畜无害，“这么巧遇到各位，正好劳烦帮我给陛下带个口信：秋日正好不宜虚度，雪神降临时我自会归来，请不必挂念。”
　　说完不等看到众人脸上震惊的表情，斯蒂芬拔腿就往宫门的方面跑，一路上阻拦的人全部用水咒远远推开，临近宫门时高举法杖幻化出一只火焰巨鸟，他翻身跃上鸟背径直飞过宫墙将追来的侍卫远远抛在脑后。而守卫的法师们没人敢攻击，只得眼睁睁看着斯蒂芬消失在碧蓝的天空尽头。
　　
　　后来这一年的十月被王都的大臣们私下戏称为“金绿的三十日”，而原因自然是国王陛下那一生气就会透出金绿色的眼眸。事后回忆往事时可以笑着调侃，但彼时彼刻，无论是重臣元老还是侍卫仆人，都在凯文莫名其妙的长期暴躁中痛不欲生。就连艾尔伯特也在某次汇报完政事后面无表情的说：
　　“如果您担心，我可以派人去找他。”
　　“谁该死的担心了！”凯文不出意料的当场爆发，“他法力高强我的王家侍卫都没人能挡得住，我见鬼的该为深山里的宝石和强盗担心！”
　　整整一个月，艾尔伯特是唯一敢提起那混蛋的人，凯文本来勉强压制着的怒火——他本人真的认为自己压制的不错——突然就控制不住，他猛的站起来把书桌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板上，守在门口的侍卫听到声音急忙冲进来，又被凯文的眼神吓得迅速退了出去。
　　“那混蛋到底有没有一点儿自觉？！”凯文继续大声说，“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命是我的！平时在政务上只会唱反调，现在居然一句话不说就走，他知不知道一旦跟我离得太远，那见鬼的‘至死不渝’就会让我日夜心神不宁只想往外跑！”
　　凯文一口气吼完感觉稍微好了点，但艾尔伯特仿佛双耳失聪般没有任何反应。他站起身对凯文行了个礼。
　　“没其他事我就先退下了。”
　　然后无视国王陛下凶狠的目光兀自走向门口，出去之前忽然又回头说：
　　“乔伊出生和离开的日子都在十月，斯蒂芬大概也有六年没有回过伊伦柏斯了。”骑士看向凯文，漆黑瞳孔毫无波澜，“如果您去见他，请告诉他已经不用再躲着我了，人生漫长，我不希望还活着的人也见不到。”
　　
　　十月的湖畔晚风冰凉，斯蒂芬抱着膝盖坐在岸边，静静看月光洒在幽蓝水面上。
　　夜色中有人慢慢走到他身后，他却没有回头。
　　“抱歉，”他说，“我知道不该一时冲动不该离开这么久，毕竟我的命也是你的命，为了所有人我都该更谨慎些。只是最近我一直想起过去的事……”斯蒂芬抬起手掌盖住双眼，“抱歉，我不会再这样了。”
　　斯蒂芬的深灰长袍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半长棕发柔顺的伏在后颈上，发尾微微打着卷儿。凯文从未见过这样的斯蒂芬，在寒冷的月色下显得单薄又脆弱，居然让他的满腔怒气和嘴边的刻薄话一起消失无踪。
　　“格雷沃伊已经决定向前看了，”凯文握住斯蒂芬的手臂把他拉起来，“过去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我以为你比他更清楚。”
　　“是啊，这些我一向都清楚。”斯蒂芬笑笑，蓝眼睛在黑暗中无比深邃，“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于是总是得过且过，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几乎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活下去。可现在我竟然能永远不再担心这些，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凯文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里觉得不舒服却又不知为何，只能任由夜莺的歌声在两人的沉默中盘旋了一会儿。
　　“不好意思陛下，”斯蒂芬终于说，“我不该说这些的，我……”
　　“你不知道该做什么？这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凯文忽然打断对方的话，斯蒂芬有点惊讶的抬头看他，只见年轻的国王金发上落满银屑，碧绿眼眸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你的命是我的，所以你要为了我而活。”他说，“从今以后，只为我。”
　　
　　End
　　                        
作者有话要说：废柴第一次写文，各种不会用晋江的功能OTZ，原来标了已完成就不能添加章节了，只能改回去又改回来，好麻烦OTZ



☆、一

　　一．
　　在森林里迷失了三天以后，斯蒂芬终于修好了那块常年失灵的指北针，然而紧接着他就发觉自己居然一直在往南走。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凯文暴躁的金绿眼眸。
　　“告诉过你南边是战区不准去乱闯，你见鬼的是个白痴吗？！”
　　斯蒂芬甚至能完整的想象出每个词的语气，果然是被骂过太多次了吧。他叹了口气调转方向，心想其实这根本不能怪他。“至死不渝”的力量会无形的将他们牵引到一起，凯文在前线冲锋陷阵，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躲在后方。他们两人共用同一个生命，命运早已注定密不可分，即使凯文眼下非常抵触他出现在他身边，不断命令他远离战场，但斯蒂芬明白自己早晚也会卷入这场关乎整个王国的战争。
　　所以，在密林深处与一小队巡逻兵狭路相逢时，斯蒂芬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随风飘扬的旗帜上绘着蓝底金鹰，象征三王子艾伦的荣耀。想逃已经来不及，斯蒂芬也不愿施法暴露身份，于是当即恭敬的弯身行礼。
　　“大人们，能在这里遇到各位真是诸神保佑。我现在彻底迷失了方向，如果能得到各位的帮助我将不胜感激。”
　　领头的一名士兵走到斯蒂芬面前狐疑的上下打量他。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自特斯兰的斯蒂芬?布朗，本打算和同伴们一起前往北方旧镇，没想到两天前遭遇强盗和大家走散了。”
　　士兵点点头，但显然并不十分相信，和身后的同袍们交换了下视线又说：
　　“我们是艾伦殿下的卫兵，你孤身一人出现在殿下的营地附近，为了谨慎起见我们恐怕必须带你回去接受调查。请跟我来。”
　　斯蒂芬只得遵从，心里暗暗感叹这支军队的严明有利训练有素，看来这位艾伦殿下是个不易对付的强敌。
　　到达营地时正好有另一队人马也刚刚返回。当中一个人骑着匹漆黑骏马，深蓝披风上绣有金翅雄鹰，龙鳞铠甲反射出夕阳的血光，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周围的士兵们都立刻下马行礼。
　　“殿下。”
　　艾伦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随即落在斯蒂芬身上，斯蒂芬急忙深深拜下去。
　　“这位是？”
　　“殿下，”之前的士兵回答道，“他是我们在森林里发现的旅人，自称要前往北方旧镇，却遇到强盗与同伴失散，我按照惯例将他带回来进行审查……”
　　“这种事交给他们自己去办就可以了，”艾伦旁边一名骑士模样的人开口打断，“殿下您一路疲惫请先去休息吧。”
　　艾伦点点头策马继续前行，走出几步后又突然回过头对士兵说：
　　“汤玛斯，关于强盗的事情要仔细调查清楚，如果他们的出没地就在这附近，我会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剿灭。”
　　“殿下！这恐怕……”
　　艾伦没有等骑士说完。
　　“战争总会带来灾难，”他抬手将头盔摘下，淡金色发丝飘散在微风里，身后的天空绘着血色烟霞，此刻他仿佛壁画中古老的战神，“而这有一部分是由我造成的。无论何时我都对我的子民负有责任，现在也许还不是时候，但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补偿他们。在那之前，任何力所能及的帮助我都愿意去做。”
　　他看向亚麻色头发的骑士。
　　“扎克，我希望你理解我。”
　　骑士右手放在胸前低头行敬服礼。
　　“殿下，如您所愿。”
　　一时间在场的士兵都跟着行礼高呼如您所愿。斯蒂芬也低着头，直到艾伦一行人渐渐远去，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千真万确的王者风度。如果让他选，艾伦无疑比那位为了一己私怨不知给民众带来过多少麻烦的凯文殿下要可靠得多。早就听说三王子贤明通达受人爱戴，今天一见斯蒂芬只觉胆战心惊。如果刚才那一幕是真的，他无疑会成为个好国王。而如果是假的只是做给自己的部下看，那在某种意义上他更可能会成为个杰出的国王。
　　凯文，斯蒂芬忍不住想，你会是他的对手吗？
　　
　　斯蒂芬的身份证明确凿无疑，本人又擅长各种弄虚作假伪装得无懈可击，再加上他是真的迷路又真的遇上了强盗——虽然事实上他将强盗们打得落荒而逃——审查自然很顺利就通过了。此时他很庆幸自己没带法杖而只拿了根木质旅人手杖，尽管施法时会效力大减，但至少不会被怀疑。
　　“没问题了，很抱歉给你造成的麻烦”，负责审查的文官合上案卷，“这附近有个村庄聚集了很多难民和旅人，我猜也许会有你的同伴。今天已经晚了，请在军营里委屈一夜，明天我们就派人送你到那里去。”他站起来对斯蒂芬低头致意，“另外很感谢你提供关于强盗的信息，汤玛斯会带你去休息的地方，祝好梦。”
　　斯蒂芬急忙还礼，然后随着汤玛斯来到一顶简陋的营帐里，地面上已经睡了几名未脱盔甲的士兵。汤玛斯不知从哪儿摸出块黑面包，边递给他边低声说：
　　“不好意思让你错过了晚餐，请将就一下。”
　　斯蒂芬道谢后目送年轻的士兵退出帐篷，门帘落下来挡住了所有光亮，黑暗中顿时只剩此起彼伏的鼾声。他坐在角落里啃了口面包，心里越来越为凯文和艾尔伯特担忧。
　　一支谋反的军队居然如此彬彬多礼爱民如子，这简直闻所未闻。怪不得他路上遇到的平民们都不如想象中那样痛恨艾伦，反而只期望战争早日结束，现在想来或许是在暗中期望艾伦获胜也未可知。而艾伦看上去也的确不像会为了王位不惜对父兄拔刀相向的暴戾之徒，难道这场谋反其实另有隐情，王宫中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斯蒂芬费力的把干硬的面包块从喉咙里挤下去，摇摇头决定不再多想，只静静等待深夜降临。
　　终于等到万籁俱寂，斯蒂芬捏着手杖轻轻凑到门口，掀起帘布一角看到外面的士兵正举着火把来回巡视。他考虑了片刻，随即用手杖对准天空低声念出咒语，很快细密的雨线便如一层薄纱般笼罩了夜色，火光随风颤抖着忽明忽暗，斯蒂芬看准时机飞快的冲出帐篷钻进旁边的树丛中。
　　整个营地被树丛所环绕，斯蒂芬慢慢在阴影里移动，心中不禁暗叹其驻扎位置和守卫分布之合理，即便遭遇夜袭也能从容应对，相比之下从来没打过仗的凯文不免逊色太多。
　　雨一直在下，比斯蒂芬预料的更久也更密，无疑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仅凭一根手杖便能做到这种程度，现在斯蒂芬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法力回来了。大概是拜“至死不渝”所赐，那些被伤病所消磨掉的天赋又渐渐聚集到他身上，他感觉自己重回了最鼎盛的时期，曾两次战胜骄傲的少年王子的时候。不过他拿不准是否该告诉凯文，因为他确实担心那位偏执的殿下会欣喜若狂的要求另一次决斗。尽管斯蒂芬不太想承认，但战胜状态最佳时的自己以雪前耻，或许才是凯文的毕生追求。
　　暗暗叹了口气，斯蒂芬忽然注意到前面一座不起眼的营帐，帐篷周围守卫不多，但斯蒂芬认出其中一个是受过册封的王家骑士，这看上去非常可疑。就在他犹豫着是凑过去一探究竟还是先不要冒险时，突然间有人从背后用力捂住他的嘴。
　　斯蒂芬瞪大眼睛握紧手杖，然而脖颈上刀刃的冰凉触感太过鲜明，他不得不放弃了抵抗。
　　“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低沉的声音从他耳畔擦过，“我猜我们可以合作。”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速度不能保证OTZ



☆、二

　　二．
　　这嗓音斯蒂芬却认得。
　　格兰特?芬奇，王家法师，豪门之子，在凯文之前赢得过最多次斗法会冠军的人。凯文曾败给过他几次，他就曾败给过格兰特几次，因此斯蒂芬的最好成绩也不过是斗法会第三名——某种程度上他真该为斯蒂芬不是某位王子殿下那样的偏执狂而感谢诸神——尽管当年两次落败都有运气作祟，后来凯文又几次战胜格兰特奠定自己第一法师的地位，但在斯蒂芬看来这个高大的男人仍然是个不可轻视的角色。
　　芬奇家族向来是国王最忠实的支持者，那么格兰特此时出现在这里难道也是为了刺探敌情？来不及再多想，斯蒂芬只听到格兰特又说：
　　“好吧，我保证不会强迫你，”他又将匕首凑近了些，“现在如果同意就点点头。”
　　看着眼前正闪烁微光的锋利刀刃，斯蒂芬心想这可真是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慢慢点了头。
　　“很好，”格兰特终于放开手微微向后退去，但两人之间依然维持着充满压迫感的距离，“没猜错的话这场雨是你的杰作，可是只凭借一支手杖？我还以为大陆上已经不存在强大的水系法师了。”
　　格兰特指指斯蒂芬紧捏在手里的粗糙木杖，脸上有几分不可置信。斯蒂芬撇撇嘴不置可否。
　　“不知道芬奇大人打算要我怎么合作？”
　　“你认识我，我们见过？”
　　格兰特疑惑的盯着他，深色瞳孔目不转睛，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斯蒂芬才意识到对方居然是在回忆。
　　这家伙还是和从前一样古怪，斯蒂芬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心想无论看多久你也想不起来的，你见过的是那个戴了面具变过声音染过头发的火雷系法师，和现在的自己实在没有半分相像。然而格兰特却突然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
　　“哦，原来你是无名客。”
　　那时候斯蒂芬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震惊之下差点脱口问出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没等他开口格兰特就拍拍他肩指着前面的帐篷说：
　　“既然都是熟人就更好了，我需要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人，你要帮我。”
　　话题转换的速度之快让斯蒂芬有点回不过神，到了嘴边的否认和狡辩也只能艰难的咽回去。算了，他想，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一旦惊动了士兵他们两个都难以逃脱，还是先看看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你要我怎么帮你？这里到处都是守卫。”
　　格兰特马上没有回答，而是从他们藏身的灌木丛中随手摘下几片树叶，双手交合握在掌中，嘴里低声念了句咒语。然后摊开手掌看向斯蒂芬：
　　“用你的雨把它们送进帐篷里。”
　　那几片叶子看上去毫无异样，但斯蒂芬知道木石系法师一向擅长发明各种实用的小秘术，而格兰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没再多言，斯蒂芬轻轻挥动手杖，忽然一阵狂风暴雨袭来，卷着无数叶片飞向那顶灰黑营帐，门帘被吹起一角又迅速落下，守卫的骑士紧了紧身上的羊毛斗篷。
　　斯蒂芬用目光示意格兰特，对方点点头，随即掏出法杖念念有词。法杖上的黑宝石浮起幽暗的光，格兰特急忙用长袍罩住。
　　“你也听听吧。”
　　说着他握住斯蒂芬的手，紧接着便有凭空而来的声音不知从哪儿钻进斯蒂芬的脑海里。
　　“……还是不肯说？”
　　原来是可以传播声音的法术，称得上相当高明。斯蒂芬心里暗叹，但很快就被谈话吸引了注意，没听错的话刚刚那个声音应该来自于艾伦王子。
　　“放弃吧，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
　　“事到如今你还在坚持什么？凯文已经输了两场战役，就算有格雷沃伊的帮助，他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艾伦，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三个是血亲兄弟，我以为你爱过我们。”
　　“我现在依然爱你们。如果可能我同样不希望事情变成今天的局面，但就像你曾教过我的：一旦做出抉择就不要后悔，哪怕是错的。而且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我的理由。”
　　“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开口。即使置身事外，斯蒂芬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沉默之下的焦灼难熬。最终艾伦轻轻笑了笑。
　　“我想你也许还不知道是谁出卖了你？让我那样轻易就攻破城池。”
　　“我不想知道。”
　　拒绝的回答斩钉截铁，然而这恰恰证明他相当在乎。
　　“告诉我安东尼，十年前你带兵剿灭叛党手刃伯纳德公爵，同时却瞒着所有人暗中收留他的私生子，甚至还假装不知晓他的身世把他作为养子带在身边，难道就从来没想过迟早有一天他会背叛你？”
　　“如果雷契尔会背叛我，那他也同样会背叛你，他憎恨所有的布赖恩。”
　　“只有付出信任才谈得上被背叛，而我不会愚蠢到信任他。”
　　“是吗，你的确一向都比我精明。”
　　安东尼似乎非常疲倦，刚说完就猛烈的咳嗽起来，近乎撕心裂肺，而艾伦一语不发，只静静等他平复下来。
　　“对不起，今天有些太晚了，请休息吧。”
　　接着响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概是艾伦走到了树叶所在的门口处。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兄长，”他忽然停下来说，“当年你亲自教我拉弓挥剑，又不顾生死救我性命，现在是否也会觉得后悔？”
　　安东尼大笑出声。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我的兄弟？你该猜得出我会说什么。”
　　“一旦做出抉择就不要后悔，哪怕是错的。”
　　两个声音完美的重叠在一起，给人心意相通的错觉。艾伦猛地掀开门帘大步走出营帐，斯蒂芬立刻按着格兰特一同伏□去，目送着深蓝披风消失在营地的另一端。
　　



☆、三

　　三．
　　等到艾伦返回装饰有王家纹章的营帐，四周又重新沉寂下来时，斯蒂芬扭头看向格兰特，但还没开口对方就轻轻说了句：
　　“跟你合作很愉快，再会！”
　　说完他干脆利落的转身消失在漆黑树丛深处，动作之敏捷在法师中恐怕难有敌手。而斯蒂芬兀自大张着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雨势正渐渐减弱，斯蒂芬没时间再犹豫，只能按原路又溜回最初那座帐篷，轻手轻脚蜷在角落里用斗篷裹紧全身。距黎明还有段时间，他本打算小睡片刻，但一闭上眼睛头脑里就不停回响刚刚听到的对话。王都沦陷后安东尼王子和国王都下落不明，传说是从密道逃了出来，但没想到安东尼居然已落到艾伦手中。形势看上去糟透了，而凯文知道这些吗？他长长叹出口气，知道纠结也没用不如养足精神明天再作打算，但翻过身却又想到那位高深莫测的格兰特?芬奇。他从来看不透这家伙，似乎总是在发呆，但有时又敏锐得超乎寻常，再加上法力不容小觑，如果可能斯蒂芬万分不愿与其为敌。
　　辗转反侧中朝阳的薄光已落了满地，身旁陆续有士兵起身换班，而斯蒂芬继续装作熟睡，直到有人走过来推他的肩膀。
　　“醒醒，我送你去三熊村。”
　　仍然那个是名叫汤玛斯的年轻士兵，斯蒂芬自然遵命，两人匆匆喝了口军营供应的热汤就上路了。营地不远处有座三熊山，由于山顶上有三块灰熊状巨石而得名，三熊村就在山腰处，地势偏僻道路崎岖，算不上战略要地，于是艾伦只派了一小队人马驻守。
　　“我送你到山脚下，进了村子你跟守卫说清楚，他们会告诉你有没有见过你的同伴。如果没有，你暂时在村子里休整下也不错，最近这个地区恐怕不会太平。”
　　斯蒂芬感激的点头说麻烦你了，一路上费尽心力想不易觉察的套出些艾伦军中的内情，但汤玛斯却守口如瓶所有回话都说的滴水不漏，还安慰他不用担心，艾伦殿下一定会取得胜利让王国恢复安宁。斯蒂芬点头称是，心里越发感觉到这支军队的可怕。
　　再绕过一个转弯，斯蒂芬抬头就看到前方苍翠的橡树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他左手拎着行李口袋右手握着法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发呆，斯蒂芬忍不住想双手扶额。
　　对方的斗篷上没有任何家族纹章，这在战争时期显得有些不寻常。汤玛斯立刻提高警惕用手按住佩剑。
　　“你在这里等，我过去看看。”
　　话没说完，斯蒂芬已经抬手重重击在他的后颈上，接住软倒下去的躯体，斯蒂芬心里默默说了句抱歉。
　　而此时，十步之外的格兰特连眉毛都没动，斯蒂芬简直怀疑他是中了冰冻咒。直到他把汤玛斯拖到橡树下绑好，格兰特才如梦初醒般抬头看向他：
　　“诶，你怎么也在这里？”
　　斯蒂芬这次没能忍住嘴角的抽搐。
　　“这话我该问你。作为几届斗法会冠军，你的知名度可不算低。昨晚刚刚窃听过机密，今天居然就这么大方的出现在人家的势力范围之内，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刚刚在思考。”
　　格兰特一本正经的回答，表情认真到斯蒂芬都开不出玩笑。
　　“好吧，”他放弃般的说，“我现在有急事，如果不肯告诉我你的真正目的我也不强求，再见。”
　　当务之急是要见到凯文，关于这家伙的事不妨日后再说，这样想着斯蒂芬转头就走，身后的格兰特却忽然拦住他。
　　“等等，你要去哪儿？如果是三熊村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你是指那里的驻军？没关系他们不认识我。”
　　而且他也并不打算去，眼下他要做的就是闭着眼睛随便乱走，寄望于那伟大的“至死不渝”能顺利将他带到凯文身边。这听上去像是无稽之谈，但斯蒂芬确实别无他法。
　　“不，我是指你大概不会愿意见到凯文殿下。印象中他似乎不太喜欢你。”
　　斯蒂芬心里一惊，立刻几步走回格莱特跟前，声音不自觉的提高。
　　“你说什么？”
　　“我刚刚路过三熊村，”对于斯蒂芬突然的气势爆发，格兰特觉得有点疑惑，但还是照实回答，“看上去那里被凯文殿下秘密的带兵占领了，我是说，他本人。”
　　有几秒钟斯蒂芬差点把手里的木杖捏断，他深吸口气转身就往村子的方向狂奔，完全顾不上理会后面的人的大喊大叫。
　　“喂！无名客你等等！我有事想……”
　　斯蒂芬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头也不回的冲上山路，跑得太快有几次险些跌倒，他用手掌一撑旁边的树木山石，勉强恢复了平衡便继续向前跑，很快就抵达村庄。
　　村口有几个穿着艾伦军盔甲的士兵，但斯蒂芬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凯文的近卫，顿时只觉火气上涌气得眼前发黑。一名侍卫满脸惊讶的迎上来，斯蒂芬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大声说：
　　“他在哪？！”
　　对方显然有点措手不及，嗫嚅了半天才说出句：
　　“纳希大人，你……”
　　“告诉我他见鬼的在哪儿！！”
　　“你在发什么疯！”
　　有人突然从后面一把抓住斯蒂芬的手臂，拖着他径直走进间木屋，关上门后斯蒂芬用力甩开对方的手。
　　“在发疯的人是你！”
　　斯蒂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很多年都不曾这样生气过。
　　“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艾伦的军队就在旁边，你居然敢随便带几个人就跑来这里？！如果你不会打仗当不了领袖不如干脆认输，免得忠心耿耿跟随你的人会白白送死！”
　　凯文的脸色沉得像欲雨的天空，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事到如今斯蒂芬已经毫不在乎，反正凯文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了他，索性把话全都喊了出来。他本以为凯文也会气得跟他大吵，但最终对方却转开头说：
　　“这次的确是我太冲动了，抱歉。”
　　蓄势待发准备大吵一架的斯蒂芬瞬时有点使不上力，只能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心高气傲的凯文殿下，居然会对他认错道歉，斯蒂芬非常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他这是在哪儿做梦呢？如果还是在艾伦军营里的话就糟了，不知道有没有说出梦话，还是快点醒过来比较好。
　　就在斯蒂芬愣愣看着凯文打算捏自己一把时，王子殿下又眯起碧绿眼眸，克制的一字字的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斯蒂芬这才回过神来，怒气早已烟消云散，脸上有点讪讪的。
　　“不，我是说，你明白就好，毕竟你现在是王国唯一的希望……”
　　态度换的太快无耻如斯蒂芬也有点转不过来，声音也渐渐低下去。这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想，明明自己才是义正言辞的那一方。
　　低头扫到斯蒂芬血淋淋的手掌，凯文皱着眉掏出一瓶伤药扔过去。
　　“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在流血。”
　　“可能是刚才被石头划到了，”斯蒂芬接过药瓶道了声谢，“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凯文的眉皱的更深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有传闻说安东尼死了，尸首现在就在艾伦军中，我必须搞清楚这是不是真的。”
　　“不，关于这件事我……”
　　斯蒂芬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
　　“无名客！你在里面吗？凯文殿下请先不要杀他，我有事要禀告您！”
　　



☆、四

　　四．
　　房间里凯文和斯蒂芬对视一眼，斯蒂芬放低声音说：
　　“是格兰特?芬奇，昨晚我潜入艾伦军营时遇到过他，拜他所赐我才知道安东尼殿下被俘虏了，他似乎有点虚弱，但听上去没什么大碍。现在不妨看看芬奇想做什么。”
　　凯文听了直直瞪着斯蒂芬的蓝眼睛。
　　“你独自潜入艾伦的军营？”独自两个字上有愤怒的重音，“居然还敢指责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眼看对方的瞳孔又透出金绿色，斯蒂芬急忙扯起个谄媚的笑脸，信誓旦旦的以手指天。
　　“那完全是个意外，我向诸神起誓。”
　　凯文明显更生气了，这时候外面格兰特又高声喊了句什么，担心这样下去会惊动村民，当然也是为了岔开话题，斯蒂芬立刻要门外的侍卫将他带进来。而王子殿下最忠诚的近卫们居然理所当然般的遵命了，甚至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凯文顿时觉得一口气憋在胸中吐不出来，但高大的法师已经走进门对他拜下去。
　　“凯文殿下。”
　　两人都恭敬的行礼，凯文按惯例礼貌的询问了格兰特父亲的情况，几乎完全看不出前一秒他还准备大发雷霆。寒暄过后，格兰特张口就说：
　　“我打算营救安东尼殿下，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一个人很难成功，所以希望能让无名客协助我。殿下请先把他借给我，等成功之后再杀也不迟。”
　　斯蒂芬刚刚顺手拿了木桌上的杯子，此时差点把嘴里的柠檬汁全喷出来。原来这位深思熟虑的芬奇大人在橡树下严肃思索的就是这个问题，怪不得那么好心的提醒他凯文在这里。不过格兰特这种认定自己会帮忙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算他同意了凯文也会拒绝，毕竟他们两人的命运是生死与共，即使有多么不情愿，凯文也不得不珍惜他的性命。
　　“我可以答应，但我要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据令尊所言阁下似乎并不太想参与这场战争。”
　　这次斯蒂芬险些被咽了一半的柠檬汁呛死，咳嗽了几声顾不上泪眼朦胧就抬头看向凯文，然而对方根本没理睬他。
　　“这……”格兰特想了想说，“恕我冒犯，但事实上我的确不太在乎最终是谁赢得胜利，我想要的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研究法术。不过作为受国王陛下册封的王家法师，我身上也负有责任，因此我希望在顺利营救出安东尼殿下之后您能解除我的所有册封和职务，包括对爵位的继承权。”
　　凯文惊讶的挑眉。
　　“包括继承权？”
　　格兰特点点头。
　　“请您答应我。”
　　凯文皱着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似乎在揣测这提议是否可行。而这期间面对王子那尖锐的审视目光，格兰特居然毫无躲闪，斯蒂芬不禁暗暗佩服。
　　“只有你们两个不够，”过了一会儿凯文才开口，“我还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斯蒂芬立刻说：
　　“不行！”
　　一直把他当做空气的两位大人终于齐齐转过头。
　　“我记得你也曾主动让那家伙去冒险。”
　　凯文当然是在指捕捉红龙时的事，但斯蒂芬坚持的说：
　　“那时候我能保证他的安全，现在情况不同。”
　　凯文抿起唇，对旁边一头雾水的格兰特微微点了下头。
　　“芬奇大人请先去休息，稍后我会给你答复。”
　　格兰特只得起身告退，在他走出门口前凯文忽然又问。
　　“等等，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他就是无名客的吗？”
　　“仔细看就知道了啊。”
　　格兰特说的一脸无辜，仿佛这是太阳东升西落般最正常不过的事。斯蒂芬看到凯文脸上的表情越发变幻莫测，心中不得不感谢诸神没有赐予王子殿下这种匪夷所思的洞察力，否则他恐怕早就活不到今天。
　　木门关上以后气氛便凝滞下来，斯蒂芬干咳了一声。
　　“总之，你不能让莱恩去冒险。”
　　“我当然能。”凯文回到桌前低头查看地图，金色发尾扫在羊皮卷上，“艾伦向来非常谨慎，而且安东尼他……”凯文少见的欲言又止，斯蒂芬十分好奇但没有接口，“……所以他恐怕很快就会将安东尼转移，而在转移途中营救是最好的方法。去营救的人数不能太多，你和芬奇固然法力高强，但如果再加上坦弗里森的易容术和敏捷就会更有把握，你知道我说的不错。”
　　“可是……”
　　“没有可是。”凯文干脆的打断斯蒂芬，“莱恩?坦弗里森前段时间已经过了十九岁生日，早就不是需要担心的孩子了。而且你想必没见过他在战场上面无表情射杀敌人的样子，某种程度上他坚强的出人意料，并且也毫不情愿接受你这种几乎与他本人无关的好意，你不该让错觉左右自己的判断。”
　　斯蒂芬张开嘴想要辩解，但凯文所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令他一时间哑口无言。所谓旁观者更能看穿迷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明明告诫过艾尔伯特不要活在过去，换到自己身上原来同样难以看清。斯蒂芬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不过你真的要我去？”
　　凯文忽然抬头看他，碧绿眼睛里有几分讥诮。
　　“怎么，你怕死？”
　　斯蒂芬耸耸肩。
　　“我倒无所谓，反正已经死过一次。问题是你，就不怕跟着我一起送命？”
　　凯文直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坐在椅子里的斯蒂芬不得不仰起头看着对方。
　　“现在我父亲生死未卜，而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国王，最糟的情况下安东尼必须马上即位，不能留给艾伦任何漏洞和机会，因此我必须尽快救他出来。不过就像你所说的，现在我的立场不允许我自己去做这件事，我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为我去做。可是自从杰克那件事之后，无论是芬奇、坦弗里森甚至格雷沃伊，我都无法完全信任他们。”
　　“那么，斯蒂芬?纳希，”凯文说着俯□来，双手分别撑在斯蒂芬两侧的扶手上，距离骤然被拉进，压迫感让斯蒂芬下意识的向后退去，“我可以信任注定和我同生共死的你吗？”
　　凯文的眼眸仿佛荣耀谷中最珍惜的绿龙晶，明亮而坚定，正静静映着某人的倒影，有那么一瞬间斯蒂芬只觉心神恍惚。
　　“你当然能，”他坦诚的回望着对方，甚至忘了开玩笑，“我的命是你的。”
　　他们对视了似乎有一个世纪的时间，凯文忽然抬起手抚上斯蒂芬耳边半长的棕发，卷曲的发尾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盘绕。
　　“告诉我斯蒂芬，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斯蒂芬一愣，随即笑了，阳光落进他的蓝眼睛里，让凯文想起那个名为“百万滴泪”的湖泊。
　　“我亲爱的殿下，”斯蒂芬笑着说，“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你，那时候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五

　　五．
　　凯文不悦的眯起眼眸，手指微微用力，把深棕发丝握在掌心，斯蒂芬受到拉扯也不由得也随之向前倾去。并不觉得疼痛，但让他有种被人掌控的错觉。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斯蒂芬的笑意更深了。显然他们两人都不打算说实话，而对于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他相信王子殿下绝非自己的对手。
　　“这可真是冤枉，我从来对殿下坦诚相待，诸神都可以为我作证。不过你真的想听原因？”
　　凯文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仿佛是正捕捉猎物的鹰隼，然而下一秒他却放开斯蒂芬转身离去。
　　“算了，你说了我也不会相信。”
　　本想再调侃几句，但斯蒂芬忽然想起件事，猛地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
　　“糟了，艾伦殿下派来护送我的士兵还被绑在山下。一旦有人来寻找他恐怕很快就会察觉村子里出了状况。你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凯文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脸上一副“你真会惹麻烦”的表情，斯蒂芬忍不住反驳：
　　“我之前可完全没料到会在此地遇到‘行事谨慎’的王子殿下。”
　　话一出口斯蒂芬就后悔了。他原本不是刻薄的人，但对上凯文不知怎么就总会变得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看到凯文的面色又阴沉下去，随即隐忍的转头大步走向门口，他急忙追上去抓住王子那紧握成拳的手。
　　“抱歉我不该一直指责你。”他强迫自己停顿了一下，以防会将某些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你知道，所有人都不希望你出事。”
　　凯文用力挥动手臂想甩掉斯蒂芬的手，但斯蒂芬抓的太紧居然没能成功。他扭过头来咬着牙说：
　　“你这混蛋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斯蒂芬扯起嘴角笑。
　　“不好意思恐怕你今后还要忍受很久。现在没时间了，你们马上走，救人的事我会和芬奇商量，至于莱恩……”
　　“他也在村子里。”凯文接口道，语气里还有些许怒意，“我原本就打算潜入艾伦军中，所以特意把他调过来了。”他考虑了几秒后又说，“不如这样，我带着你刚刚提到的士兵撤离，让坦弗里森伪装成他的样子。三熊村原本驻守的士兵被都被我关在教堂里，他们只以为是遇到了强盗偷袭。你和坦弗里森可以去报信求助混回艾伦军营，而芬奇可以在暗中跟随你们等待时机。”
　　斯蒂芬想了想后点点头。
　　“这计划不错。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吧。”
　　
　　凯文行动起来和他的法术一样雷厉风行，很快就安排妥当，一行人在村外匆匆分手。但凯文纵马奔出几步后又调头回到斯蒂芬面前。
　　“我们需要时刻保持联络。”
　　说完他吹了声口哨。斯蒂芬以为对方在召唤通常用来传递信件的渡鸦，慌乱中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殿下，等等……”
　　然而从远处展翅飞来的却是一只矫捷的苍鹰。凯文抬起右手让猛禽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居高临下有点鄙夷的看着斯蒂芬。
　　“真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害怕渡鸦。”
　　斯蒂芬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件事称得上不体面，但作为幼年时期留下的阴影，他也实在无可奈何。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害怕渡鸦？”
　　凯文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旁边的格兰特忽然用握拳的右手砸向摊开的左手，做恍然大悟状。
　　“原来是这样！”他脸上有种书呆子解开谜题时所特有的欢快表情，“有次斗法会上在无名客和我的决斗中忽然有只渡鸦闯进来，结果你的表现立刻大失水准很快被我击败。这个问题曾经困扰我很久，经过深入的思考我想你大概患有某种罕见的会不时爆发的顽疾，再加上你使用火雷系法术有点奇怪，应该原本是其他法系的法师，于是我认为你很可能来自于传说中盛产高级水系法师，但又有家族遗传病史的纳希家族，还曾为你注定会英年早逝而惋惜。原来那一切只是因为你害怕渡鸦？真高兴我的推测是错误的。”
　　格兰特庆贺般向斯蒂芬伸出手，而斯蒂芬完全被这一席话惊呆了，只能愣愣的和他握了握手。
　　“你没有病真是太好了，下次我们应当重新切磋法术。”
　　生平头一次斯蒂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求助似地望向凯文，却发现王子仿佛吞了昨夜死去的苍蝇，脸色早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而旁边的莱恩也同样目瞪口呆。斯蒂芬急忙转开话题。
　　“总之，殿下你居然能注意到这点真是令人受宠若惊。这只鹰是你的御用信使吗？他看上去真漂亮。”
　　这种虚伪的奉承话连凯文手臂上的苍鹰都不耐烦的扇了扇翅膀，凯文自知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勉强深吸口气回答说：
　　“她是我从小养大的，名叫莫娜。有需要时高声呼唤她的名字，她自然会出现。”
　　凯文说着把莫娜送到斯蒂芬眼前，斯蒂芬严肃的和眼神犀利的苍鹰对视片刻，对方突然尖叫一声挺起脖颈向前伸去，坚硬的鸟喙重重啄在斯蒂芬的额头上，随即在斯蒂芬的痛呼声中拍拍翅膀扬长而去。
　　斯蒂芬疼得捂着脑门弯下腰去，凯文终于笑出声来。
　　“看来她很喜欢你。”
　　“是么，”斯蒂芬呻吟着说，“如果能换个方式表达我会更加高兴的。”
　　斯蒂芬抬起头正对上凯文的视线。金发碧眼，映着身后无云的晴空，有那么一瞬间让斯蒂芬觉得自惭形秽。
　　他就像神话中英俊无比却喜怒无常的火焰之神，斯蒂芬想，魅力难挡又危险之极，会把爱的人和恨的人全都付之一炬。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凯文用马鞭轻轻抽在他身上。
　　“别死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策马绝尘而去。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斯蒂芬自言自语的低声说：
　　“你也一样。”
　　



☆、六

　　六、
　　斯蒂芬转头就看到格兰特正在以研究珍稀动物的态度死死盯着莱恩，易容后的莱恩明显有点不自在，勉强和他打了个招呼。
　　“您好芬奇大人。我是莱恩?坦弗里森，格雷沃伊大人的侍卫。我们曾经在王都见过面，但很遗憾没机会交谈。”
　　格兰特点点头。
　　“是的，我对阁下那受雪神眷顾的发色记忆犹新，不过没想到您会是坦弗里森家的后裔，传说中的易容术果然令人叹为观止。”
　　“不，跟您的聪明才智相比，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您能早些把关于无名客的猜测告知凯文殿下，”他调侃的瞥了眼斯蒂芬，“想必我们都能省去许多麻烦。”
　　斯蒂芬干咳一声宣布话题到此为止，走过去拍了拍莱恩的肩膀。
　　“你完全没接触过这个汤玛斯，假扮成他真的没有问题吗？”
　　莱恩笑笑。
　　“放心，这种把戏我从小玩惯了的。”
　　“这次可不一样，”斯蒂芬表情严肃的强调，“如果暴露了我们就……”
　　“我知道。”莱恩打断他，“自从眼睁睁看着侍卫队的兄弟在我面前中箭身亡时我就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
　　透过士兵汤玛斯平平无奇的相貌，斯蒂芬仿佛仍然能看到白发少年倔强的脸。
　　“艾尔绝对不会向艾伦臣服，一旦凯文殿下战败他大概会以死殉国。所以他必须赢，”莱恩望向南方，右手紧握着佩剑的剑柄，“所以我也必须赢。”
　　斯蒂芬无法不注意到莱恩口中“艾尔伯特”的名字知不知觉间已经换成了“艾尔”，随口吐出，说的这样顺理成章。斯蒂芬垂下眼睑视线落到莱恩掌中的佩剑上，黑钢剑柄雕刻着三朵蔷薇，格雷沃伊的家族纹章。
　　斯蒂芬不知道几个月里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人们才更能认清自己。这原本都是他一直所期盼的，但事到如今心里却像碰翻了五味瓶，不知到底是喜是悲。原来遗忘其实只是选择，居然与时间无关。
　　莱恩看着他眼神里有某种意味，却转过头什么也没说。
　　
　　莱恩假装发觉三熊村情况诡异而赶回军营报信，等艾伦的人到达村子时自然早已不见强盗们的踪影。从教堂里救出的士兵有不少受了伤，斯蒂芬自称当过乡村药师，自告奋勇的为他们做临时包扎又帮忙送回军营。之前审查过斯蒂芬的文官见他手法尚可，想到眼下军中急需药师，便百般游说斯蒂芬留在这里为艾伦殿下效力，并许下似锦前程。斯蒂芬当然求之不得，但还是装作犹豫之后才勉强答应，正式成为艾伦军中的见习药师。
　　几天下来斯蒂芬和莱恩偶尔偷偷碰面互通讯息，但安东尼居住的帐篷被严加看守并不允许一般士兵靠近，两人只能继续等下去。斯蒂芬的工作是每天炼制疗伤药剂，他本身手法高明却不敢显露，伪装笨手笨脚也装的百无聊赖。
　　这天一早营帐外人声嘈杂，他好奇的凑出去拉住个士兵询问出了什么事。
　　“负责军队补给的克莱曼大人私自克扣食物分给难民，艾伦殿下要亲自处决他。”
　　斯蒂芬还想再问，忽然间整片营地都安静下来，他踮起脚透过人群向前望去，只看到艾伦手握长剑站在空地中央，脚下跪着名还穿着军服的囚犯。
　　“文斯?克莱曼，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殿下，我知道私扣补给是死罪，但我只是想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们。”
　　“如果你真的想帮助他们就应当禀告我而不是自作主张。”艾伦紧绷的表情里有种真切的恼怒和遗憾，“我已经派人给难民分发食物并护送他们到相对稳定的地区。而你曾为我立下战功，我会妥善安顿你的家人。”
　　克莱曼深深拜下去，脸上泪水纵横。
　　“我很抱歉殿下，我很抱歉……感谢您亲自行刑，赐我最后的尊严。”
　　艾伦微微点头，双手慢慢举起长剑。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锋刃干脆利落的砍下，头颅在艾伦脚下滚动了两圈，没有一滴血溅在他雪白的斗篷上。
　　“扎克，”他把染血的长剑递给旁边的近侍，转身对亚麻色头发的骑士说，“好好安葬他。”
　　
　　人群散去时斯蒂芬默默跟着一名士兵走到个隐蔽的角落，看了看四周没人，他忍不住开口问：
　　“你觉得艾伦怎么样？”
　　刚刚守过夜的莱恩打了个哈欠。
　　“你指哪方面？战场上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战场下知人善用赏罚分明，对待平民又极友善，在王都的时候就很受爱戴。”
　　“难道你就不担心？”
　　斯蒂芬脱口而出。莱恩转过头直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
　　“你在担心什么呢？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凯文殿下，你不信他会比艾伦强大。”莱恩的眼睛里有些许鄙夷，“斯蒂芬，你总显得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是你根本就不懂得怎样在乎别人。你要艾尔不要活在过去，但在你自己身上却完全看不到未来。你们之间的事凯文殿下也许真的还不明白，而你心知肚明却只肯装傻，不进不退不说甚至不信任，爱上你这样的家伙我真为他感到难过。”
　　斯蒂芬没料到莱恩会忽然说出这种话，张开嘴来不及反驳就听到有人远远叫他的名字。
　　“布朗！斯蒂芬?布朗！你在哪？”
　　莱恩头也不回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开，斯蒂芬大声答应一句笑着迎上呼唤他的人，心里却早已掀起万丈波澜。
　　



☆、七

　　七．
　　寻找斯蒂芬的是受过正式册封的老药师卢卡斯，眼下也算是他名义上的老师。
　　“前线刚退回一批士兵，”老人半秃的前额上闪着汗珠，“人手不够，你快点来帮忙。”
　　斯蒂芬急忙跟着他跑向一座新支起的巨大营帐，刚迈进门口就只觉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呻吟声此起彼伏，艾伦军中仅有的几名药师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斯蒂芬站在满目疮痍之中，第一次明白了所谓战争的残酷。
　　原来这就是凯文、艾尔和莱恩所要面对和承受的，也许也是凯文一直将他推离战场的原因。莱恩说他什么都不懂，千真万确。
　　他为一名被火焰灼伤的年轻士兵敷上止血剂，心里不由得怀疑这来源于凯文的咒语。毫无疑问艾伦军吃了败仗，但斯蒂芬却无法让自己高兴起来。就在他思虑如麻的时候，忽然有人高声说了句：
　　“殿下！”
　　艾伦眉头紧锁，抬手示意众人不必行礼，快步走到卢卡斯面前询问伤员的情形。他耐心听完药师的话并点头应允他的全部要求。
　　“现在我军中的一切都为您所用，只要能有所帮助。”
　　他说。随后艾伦依次走过每个重伤的士兵身旁，倾□来握住他们血污而颤抖的手，表情坚毅的脸上有隐忍的痛楚，斯蒂芬甚至不认为那是在演戏。艾伦停在斯蒂芬身后时恰好有名骑士跑进来对他耳语几句，斯蒂芬低下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雪白斗篷，忍不住紧紧握住手中染血的绷带。
　　如果现在杀了艾伦，这一切会不会结束？
　　这个念头真切的闯进斯蒂芬的脑海，强烈到几乎将他撕裂，但随即他便否定了自己。
　　“冷静点，你的命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拿它去冒险。”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又过了几次深呼吸的时间，他终于稳定下情绪。然后艾伦沉稳的声线就钻进他的耳廓。
　　“不行。”也许是错觉，但斯蒂芬觉得艾伦的语气里有些许艰涩，“我的药师必须全部留在这里救助为我而负伤的战士们，他的事稍后再说。”
　　“可是……”名为扎克的骑士似乎有点踌躇，他声音放得极低，斯蒂芬断断续续听得很不分明，心中恨不得自己变成兔子，“……刚刚吐了血，还在高烧……或者可以让雷契尔去看看，毕竟他精通药理，从前也一直负责照料……”
　　“不行。”
　　艾伦回答得斩钉截铁，正如他向来的当机立断，但背对两人的斯蒂芬却敏锐的觉察出他言语中隐藏的怒意。
　　兄弟之间果然有些微妙的相似，就像血缘难以说谎。斯蒂芬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亚麻色头发的骑士继续说：
　　“殿下，这位新来的药师布朗擅长调制药剂却不精通疗伤咒语，在这里对于救治伤患也帮不上太多，不如让他去查看一下，或许能知道是不是之前用的药物出了问题。”
　　艾伦罕见的犹豫片刻，慢慢转向斯蒂芬的方向。承受着过于尖锐的审视目光，斯蒂芬的背脊上顿时如针扎一般。他强迫自己尽可能动作自然的为手边的伤兵抹上止血剂。
　　紧接着有人拍拍他的肩。
　　“斯蒂芬?布朗，”扎克说，“请跟我来一下。”
　　
　　扎克只说有位骑士旧病复发请他去看看，但斯蒂芬当然明白那个人就是安东尼。然而机会来的太突然，他全无准备，扎克又寸步不离跟着他去取诊断所需的用具，他根本没时间联络莱恩，更不用说不知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的格兰特。
　　安东尼的营帐早已换了位置，和之前的同样朴素无奇，而且连守卫都不再是骑士而换成了普通卫兵。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几个“卫兵”绝非等闲之辈。而走进帐篷后斯蒂芬微微吃了一惊。
　　王子安东尼，不满十八便身披战甲，曾在比武大会上败传奇剑士布鲁克于马下，也曾率领王国军南征北战平定漫长的七年之乱，亲自参与的几十场战役中从未尝过败绩。因为惯穿黑龙鳞所制的乌金盔甲，人们称他为“战无不胜的黑太子”。后来他在某次前往边境的作战中染上重病，虽然最终得胜归来但据说身体大不如前，从此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就连三年一度的王国庆典都不曾出席。
　　斯蒂芬看着眼前躺在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形削骨立，只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瞳孔依然还流露出刚毅的神采。
　　斯蒂芬心里疑窦丛生，面上却丝毫没带。他号称来自偏僻小镇特斯兰，自然不可能认识王子殿下，这大概也是艾伦会同意他来探病的原因之一。于是斯蒂芬假装若无其事的按常规为安东尼做检查，但还没开始安东尼就开口说：
　　“不用了，这是老毛病，过几天就好了。”
　　站在旁边的扎克恭敬而不容拒绝的说：
　　“大人，请不要让我为难。”
　　安东尼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勉强撑着手臂想坐起身，斯蒂芬急忙上去搀扶。安东尼在斯蒂芬的协助下吃力的靠在床头上，抬起头感激的对他笑笑，
　　“你是新来的药师吗？从前好像没见过。”
　　“是的，我是斯蒂芬?布朗，不知道大人……”
　　斯蒂芬本打算借机攀谈几句设法留下暗示，但扎克立刻打断他说：
　　“布朗，请马上开始吧，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斯蒂芬别无他法只好闭嘴，边检查边在扎克目光炯炯的注视下苦苦思索该怎样提醒安东尼自己的身份。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安东尼知道是属于凯文的却又不会引起扎克的注意？
　　然而直到检查结束他也没能得出结论。同时更让他疑惑的是安东尼的身体似乎毫无异样，即使自己只是粗通医术，但也看得出他身上的旧伤都不足以留下这样严重的后遗症。扎克又在旁边催促，无奈之下斯蒂芬只好拿出几瓶退热疗养的药剂草草应付。
　　出了门扎克吩咐几句就匆匆离去，斯蒂芬慢慢走在路上只觉得无比沮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凯文，跟对方对自己的了解相比——姑且不论这种了解最初是出于何种目的——他连寻找一个不为多数人所知的小细节都做不到，只能白白错失大好机会。也许莱恩说的确实不错，他从来不懂如何去在乎其他人，甚至面对乔伊也完全猜不出对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从前是个不合格的兄长，那么以后他是否能做个合格的伴侣？伴随凯文走过这条荆棘遍布的长路。
　　这也许是个错误，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害死凯文。
　　斯蒂芬自认从来不算勇敢，但对于前路却也从未如此胆怯。他忽然想起乔伊曾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候落满阳光的湖水映在他们年轻的脸上，乔伊说：
　　“爱让人软弱。”
　　



☆、八

　　八．
　　不知不觉间斯蒂芬已经来到营地的尽头，直到被绊了个踉跄他才发觉脚下除了及膝野草之外再也无路可走。叹一口气，斯蒂芬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告诉自己现在可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然而就在他转身打算返回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扑过来紧紧捂住他的嘴，同时迅速把他按倒在草丛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斯蒂芬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身体彻底失去平衡，他背脊着地狠狠撞在一块尖石上，顿时疼得眼前发黑，而盖在脸上的手掌越发用力，让他发不出一丝声息。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不想死的话就别挣扎。”
　　这句话和背上火烧一般的痛楚相比，斯蒂芬一时分不出到底哪个更令他难受。锋利的匕首抵住喉咙，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非常年轻的脸，明明英俊到能够媲美壁画中的少年神祇，但青绿眼眸里却流露出挥之不去的阴戾。他浑身都散发着猛兽般危险的气息，让斯蒂芬禁不住绷紧了身体。
　　“还有你，”他又开口说，但显然对象并不是正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斯蒂芬，“请出来吧，芬奇大人。”
　　过高的苇草随着微风来回摇动，格兰特缓缓从一团深绿中直起身，面无表情的说：
　　“菲里斯大人，很久不见。”
　　居然是雷契尔?菲里斯，斯蒂芬皱着眉想。安东尼名义上的养子，实际上却是叛乱者伯纳德公爵的后裔。他虽然背叛了安东尼帮助艾伦攻破王都，但正如艾伦自己所说，他必然不会信任一个背叛者，再加上身份特殊，现在雷契尔手中想必没有实权并且又备受监控。但他究竟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身份的？
　　斯蒂芬听到雷契尔笑了笑。
　　“我本以为你不会想参与这场战争，但看起来你不仅参与了，还选择站在凯文那一方。可惜他不会是个好君主。”
　　“放开他。”
　　格兰特没理会对方言语中的挑唆，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雷契尔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而是慢慢移开了盖在斯蒂芬嘴上的手掌。
　　“没猜错的话你是个水系法师，那天晚上的阵雨很高明。”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可能仅仅是发现了格兰特的踪迹以为斯蒂芬是他的同伙。那么这还不算太糟，斯蒂芬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谨慎的回答说：
　　“如果我们有相似的目的，大家可以冷静下来认真谈谈。”他垂下眼睑看了看贴在皮肤上的刀刃，“完全不必刀剑相向。”
　　“抱歉，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雷契尔笑起来的样子让斯蒂芬想起黄昏峡谷中一种美丽的食人花，“答应我的要求，否则你很快就能体验到艾伦拷问奸细的手段。至于芬奇大人，我建议您选择隐藏地点时能更加谨慎些，如果我能察觉，那么其他人也同样能察觉。”
　　格兰特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保持了他那莫名其妙的学者风度。
　　“谢谢您的提醒。我刚刚思考了一下，虽然您从来都以普通剑士的形象出现，没有显露出任何通晓法术的痕迹，但我以前就认为您应该是位优秀的水系法师。而那天午夜您出于某种原因没有休息，于是看到那场阵雨时立刻就发现它是出于某人的法术，找到施法者或许不算太难，然后很自然的就发现了和他碰面的我。”
　　说到这里斯蒂芬觉得格兰特遗憾的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是对他差劲到极点的反跟踪能力感到惋惜。其实斯蒂芬的确也该为自己感到无地自容，最近他被追踪和被偷袭的次数超过了过去的所有，他不知道是自己确实没用还是眼下的对手们各个都深不可测。
　　雷契尔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表情，但即便如此斯蒂芬仍然能捕捉到他眼睛里转瞬即逝的惊讶。这并不能怪他，斯蒂芬想，毕竟格兰特的洞察力实在太过惊人，看起来这次他又全部说中了。感觉到对方压住自己的力道忽然变重，斯蒂芬担心他会惊怒之下杀人灭口，急忙转回话题。
　　“您既然没有一开始就告知艾伦殿下，想必有您自己的打算，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雷契尔想了想说：
　　“只要你答应为我做件事，我就假装不知道你们的存在，随便你们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斯蒂芬立刻回答：
　　“一言为定。”
　　雷契尔氏终于放开斯蒂芬，在他略带狼狈的爬起来时上下打量着他。
　　“你到底是谁？我不记得凯文身边有你这样的家伙。”
　　斯蒂芬笑笑。
　　“无名小卒而已，您想要我做什么？”
　　似乎确实对布赖恩兄弟间的争斗毫无兴趣，雷契尔氏也不再追问，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药瓶。
　　“拿给艾伦，就说这是你为刚才看过的那位病人配制的新药，可能会对他的病情有所帮助。”
　　斯蒂芬心里一惊，脸上依然带着笑。
　　“大人，您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雷契尔眯起眼睛看他。
　　“看来你知道他是谁了。”
　　出于对安东尼毫无缘由的好感，斯蒂芬忍了忍还是说：
　　“那位大人已经变成这幅模样，您还是不打算放过他？”
　　雷契尔沉默片刻，脸上闪过某种难以辨别的情绪。他忽然把瓶子塞到斯蒂芬手里，然后转身就走。
　　“给你两天时间。”
　　只丢下这一句话，让留在原地的斯蒂芬和格兰特面面相觑。
　　“抱歉，”格兰特终于说，“我发现他冲出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斯蒂芬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只觉得紧握在手中的玻璃瓶壁冷而硬，淡紫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摇曳出梦幻般的光泽。格兰特忍不住问：
　　“你觉得会是毒药吗？”
　　斯蒂芬还没回答就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格兰特推了他一把低声说：
　　“晚上再到这里来，我有话说。”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斯蒂芬都忐忑不安，救治伤兵之余他抽出时间研究那瓶药剂，被条件所限有几种成分怎么也测不出，但可以肯定它不会是毒药，看上去反而更像是某种解药。
　　难道安东尼的病其实是中了毒？如果雷契尔是要帮助他，那下毒的人又会是谁？
　　阴谋诡计迷雾重重，斯蒂芬生性懒散，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卷入这样的漩涡，无力感瞬间便蔓延到每一寸皮肤。好不容易等到午夜，斯蒂芬偷偷溜到和格兰特约定的地方，迎接他的却不是法师而是一只英武的猛禽。
　　莫娜轻轻落在他肩膀上，低下头恶作剧似地啄乱他的头发。斯蒂芬笑着摸摸它的羽毛，从绑在脚上的细长信筒里取出一小卷羊皮纸条。
　　上面却只有一个词：安好。
　　斯蒂芬的笑意更深了。王子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呢？是告诉他自己安好还是询问他是否安好，亦或是祝愿他一切安好？猜心游戏他从来赢不了，然而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凯文抿起唇瞪视自己的样子，仿佛在说：
　　“你见鬼的是个白痴吗？”
　　忽然间斯蒂芬觉得重新得到了一点力量，让他知道至少还有个人需要自己。在乔伊离开以后，他第一次又有了这种感觉。
　　担心会被截获，眼下的情况斯蒂芬也不能多说，想了想他在回信中也只写了一个词：
　　等我。
　　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亲爱的王子。斯蒂芬静静望着苍鹰展翅而去，请等待着我，我一定会带着你的兄长安好无缺的回到你面前。
　　到那时，或许我们都能说出那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忙，更新可能。。。OTZ



☆、九

　　九、
　　斯蒂芬打过第三个呵欠后格兰特才姗姗来迟，看到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杂草中钻出来爬到自己面前，斯蒂芬禁不住再次感叹这家伙的高大身材下居然如此身手敏捷。还没来得及开口，格兰特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听听这个。”
　　格兰特不由分说晃动起法杖，来自虚无的声音再次闯进斯蒂芬的脑海。
　　“……我有我的打算，你不用管。”
　　是雷契尔，斯蒂芬猜想这应该是上午格兰特偷偷往雷契尔身上放了草叶。
　　“你要我将布朗引荐给艾伦殿下，我已经照做了，现在我只想确定这不会危害到殿下的利益。雷契尔，你知道这是我的底线。”
　　居然是扎克。斯蒂芬惊讶的和格兰特对视一眼，这位骑士看上去忠心耿耿，没想到会私下里和雷契尔密谋，看来完美的艾伦殿下也未必如他想象中那样谨慎精明。然后他听到雷契尔笑了一声，语气里有明显的揶揄。
　　“就算你如此为他着想，一旦他发现你和我暗中有所联系，依然会毫不犹豫的下手杀了你。这样你也认为值得？”
　　“我曾向诸神宣誓为殿下效忠，不违抗不背叛不欺瞒。但我早已欺骗了他，如果他要我死，我也无话可说。”
　　“那么如果你的殿下命令你杀了我……别这样看着我扎克，我们都明白早晚会有这样一天，问题是到那时你会怎么做？”
　　两人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但忠诚和爱情总是无法两全，斯蒂芬本以为这会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然而骑士却答得很快。
　　“我会竭尽全力杀了你，然后用死亡来求得你的原谅。但是你当然不会原谅我，”扎克说的很慢，仿佛吐出的每个字都历尽艰难，“就像你不会爱我。”
　　雷契尔大笑起来，笑到几乎喘不过气，过了一会儿才恶狠狠的说：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我见鬼的根本不需要你！”
　　“因为我爱你。”
　　扎克的回答果断而坚定，似乎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躲闪。明明是毫无技巧可言的示爱，但斯蒂芬想如果对方是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恐怕早已招架不住。不过即使只见过一面，斯蒂芬也知道雷契尔不是会被这句话所打动的人，他的恨意深入骨髓，也许并不能明白什么是爱。
　　沉默中斯蒂芬听到满耳风声，真切的仿佛近在咫尺，伸出手却唯有虚空。爱如捕风，他忍不住想，这真是个美丽又残酷的比喻。
　　“扎克，”雷契尔终于开口，“我都记不清自己说过几遍，无论是我还是艾伦，都不值得你这样对待。但我猜不管我再说几遍你也依旧不会动摇，某些方面你就和你那见鬼的兄长一样食古不化。”
　　他顿了一下，口气变得温和。
　　“我只是想找个能控制的家伙给安东尼送药，因为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死。我也想过要告诉艾伦，但是你知道的，我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可是斯蒂芬?布朗只是个普通人，你怎么控制他？”
　　“他从前是个通缉犯，虽然那罪名在战争时期不算什么，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但是如果被艾伦发现依然会严惩。放心，他没有威胁。”
　　斯蒂芬在心里为扎克叹了口气，他说的没错，雷契尔果然并不在乎他，而对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他居然选择了相信。
　　“可是安东尼大人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连王家药师都束手无策？还有，你为什么要救他？我一直以为你希望他……”
　　扎克没有说下去，雷契尔又笑了。
　　“我当然希望他死，但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要让他……”
　　声音戛然而止，格兰特看看法杖皱着眉说：
　　“相隔时间太长，法术失效了。”
　　
　　这一晚斯蒂芬焦虑的难以入睡，第二天勉强打起精神继续为伤员配制药剂。而毫无预兆的，艾伦独自出现在他的炼药帐篷里，斯蒂芬立刻躬身行礼。
　　“殿下。”
　　艾伦点点头说：
　　“关于昨天的病人，你怎么看？”
　　斯蒂芬低着头，假装拘谨而恭敬。
　　“这……很抱歉我看不出那位大人生病的原因。”咬咬牙他继续说，“不过我刚刚为他配制了一瓶药剂，也许能让他感觉好些。”
　　斯蒂芬说着将那瓶淡紫色液体递了过去，从始至终没有抬头。
　　艾伦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片刻，忽然问：
　　“这是用哪些材料配制的？”
　　斯蒂芬急忙一一回答，没有弄清楚的成分就胡乱说了自己的猜测。艾伦听得很认真，他暗自庆幸之前及时做了分析。
　　“这听上去像是某种解毒剂。”
　　这一句语气平淡不动声色，却让斯蒂芬立刻心跳如雷。
　　他在试探我，他想。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斯蒂芬小心翼翼的回答：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原因会导致那种病情，所以只能试试看。请您不用担心，即使没有效果它也不会对身体产生危害。”
　　“哦。”
　　艾伦只说了一个字，冰冷的视线静静落在斯蒂芬身上。斯蒂芬死死低着头，只觉得□的皮肤上瞬间爬满了凉意，他隐没在长袍里的手把一支捣药用的小木棒紧紧握在掌心。外面的人马嘈杂一如既往，更凸显出这煎熬般的沉寂。
　　“真奇怪，”艾伦说，“我的药师中还从没有人考虑过这种可能。”
　　斯蒂芬手心全是汗，拳头握得太紧指甲都陷入皮肉里。这时候扎克突然闯进来焦急的跑到艾伦面前，甚至顾不上行礼就凑到王子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艾伦脸上的神情却看不出丝毫变化，只是马上站起身走向门口。然而就在斯蒂芬暗暗松了口气时，他忽然回过头说：
　　“布朗对吗？请跟我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们越来越路人了OTZ



☆、十（已补完）

　　十、
　　露天的作战会议开到一半，凯文再次抬起头仰视天空时，艾尔伯特依然如双目失明般视而不见，旁边的巴里忍无可忍，终于壮起胆子问：
　　“殿下，纳希大人仍然没有消息？”
　　凯文果然变了脸色，但也只是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会议结束后他卷起地图径直走向自己的帐篷，却忽然听到艾尔伯特在背后慢慢说了句：
　　“他不会死的，请先做好您自己的事。”
　　那一瞬间凯文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立即扯着这冷漠骑士的领子大打一场，好好发泄下这段时间以来昼夜不停折磨着他的焦躁。然而他最终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在走近营帐时用力过猛，险些将绣着紫底金鹰的帘布一把扯掉。
　　即使如此，他想，他也已经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现在他差不多掌握了怎样做一个领袖，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永远不要在跟随你的人面前露出怎样的表情。自从那次冒险之后他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几乎每个字都斟酌再三，只为了不让所有人失望。有时候深夜在营帐中被风吹草动惊醒，会觉得浑身疲惫不堪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回想往昔哪怕是最拼命的钻研法术发誓要战胜无名客的日子，他也不曾这样心力交瘁过。
　　安东尼战无不胜，艾伦智勇双全，身为法师的凯文没学过行军作战不懂得笼络人心，从没想到有一天会由自己率领千军万马来决定王国的命运。但诸神爱好愚弄世人，他最终还是披上铠甲用火咒焚烧他的子民。手足相残生灵涂炭，这些凯文都不愿去想，他只想救出安东尼收复王都一胜再胜，让这场灾难早日结束。或许他还想再次见到那混蛋时能对他说一句：现在你再也不能说我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而那混蛋一定会堆起谄媚的笑脸又惹他生气。
　　他本以为这是个必然会发生的根本谈不上期望的未来。然而……
　　凯文想着不由得伸手去握住垂在胸前的金色项坠，那里面嵌着他金发碧眼的母亲年轻时的肖像画，但空心里存放的却是一缕深棕色的头发。
　　这看上去未免太过含情脉脉，但诸神作证，凯文发誓他只是找不到其他可以保存的地方。
　　莫娜第一次带回信件时他万分期待，以为里面会写有安东尼的现况或者其他有价值的消息，但心急的打开后却只看到莫名其妙的两个字——凯文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曾试图用各种暗语和密码来理解那个该死的词——大失所望之余他只能边诅咒斯蒂芬边把纸条贴身收好，除了如对方所愿的等待，他的确别无办法。
　　而几天之后，他等来的是莫娜紧紧抓在利爪中的一缕棕发。
　　在那之后又过了七天，连去寻找踪迹的莫娜也同样毫无音讯。凯文当然知道斯蒂芬没死，因为他自己还活着。他也知道那家伙很强大无论何种处境都能够化险为夷，可是他没有办法抑制住内心如疯草般蔓延的焦虑，仅仅是不表露出来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这都是因为那个见鬼的“至死不渝”，凯文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这并不能解决什么，他仍然总是幻听到巨大鸟类的拍翅声，有时话说到一半就忍不住抬头在天际中搜寻，这一切都令他发疯。
　　该死的斯蒂芬?纳希！凯文不止一次的在心里诅咒，他会把这些全部记在那混蛋的头上，等他回来时他一定要……
　　一定要怎么样凯文其实还没有得出结论，但他总会想出来的。将提神的蜂蜜酒一饮而尽，凯文重新将地图摊开放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距离凯文千里之外的某地，斯蒂芬正精疲力竭的倒在泥水里。
　　倾盆暴雨不知倦怠，兀自冰冷无情的狠狠砸在他身上。双眼几乎无法睁开，几步之外的情形都模糊难辨，而连绵不断的喧嚣雨声更让他头痛欲裂。
　　真想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也许醒过来时事情早已解决。斯蒂芬自欺欺人的这样想着，随即便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他做了个深呼吸，再一次试图从泥潭中爬起来。然而他竭尽全力的结果却只是艰难的翻了个身。
　　气喘吁吁的趴在原地，斯蒂芬安慰自己至少现在他的视野变好了些，能看清楚刚刚同仇敌忾一起击退恶龙的敌人和朋友们都身在何方。格兰特高大的身躯正脸朝下倒在右前方，他毫无防护的正面承受了反射咒，恐怕一时难以醒来。而左边不远处有两个人紧贴着躺在地上，是安东尼和雷契尔。
　　刚才战斗到千钧一发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时，安东尼突然朝巨龙拉开弓箭，有如神助般正中龙眼。法师们立刻抓住时机拼死一搏，发狂的巨龙招架不住，最终咆哮着以生命为代价向安东尼爆发出黑紫色的致命龙焰，而那时候安东尼却站在原地毫无反应。远在十几步之外的斯蒂芬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就看到有个人影飞快的冲过去将王子扑倒在地，紧接着烈焰在空中爆裂，所有人都被冲倒晕厥过去。
　　救了安东尼的人居然是雷契尔，这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然而它又真切的发生在他眼前，斯蒂芬对这两人之间的纠葛越发疑惑。
　　“安东尼殿下！”
　　斯蒂芬费力的用自己沙哑的嗓音朝王子的方向大声喊，但首先爬起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雷契尔微微动了动肩膀确定自己没有大碍，随即便翻身压在旁边的安东尼身上，用匕首抵住对方的脖子。斯蒂芬惊得一下子直起身，而下一秒就狠狠的摔了回去。他浑身疼得说不出话，只听到雷契尔略带戏谑的说：
　　“你差不多完全看不见了吧？双目失明还能一箭决胜负，不愧是‘战无不胜的黑太子’。”
　　安东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抿唇的动作让斯蒂芬想起凯文。
　　“你终于还是下了毒，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
　　雷契尔笑笑，映着脸上殷红的血痕，看上去有种残暴的艳丽。
　　“确切的说毒并不是我下的，而是你睿智伟大的妻子。她为你调制的药剂固然保住了你的命，但她却没发现这种药物会产生副作用，我只是稍微加大药量，让它发生的更快些罢了。现在你反倒和那天生眼盲的女人更加般配了不是吗？哦对了，”他语气夸张仿佛忽然想起，“我差点忘了她已经死在艾伦的黑牢里，为了不拖累你而自杀，真是令人感动。”
　　安东尼猛地举起双臂扑向他，甚至不在乎脖颈被利刃划得鲜血淋漓，但雷契尔早有准备，一拳就将他重重击倒，安东尼头偏到一边，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痕。
　　“这么冲动可不像你，”雷契尔强硬的把他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你们明明话都没说过几句在一起只为了各自利益，现在又来装什么情深似海？”
　　安东尼没回答，只是咬紧牙死死盯着他，紫罗兰色的瞳孔亮得惊人，很难相信他居然什么都看不见。雷契尔笑的更开心了。
　　“知道吗？失明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你还会失聪失语失去所有感官，最后连呻吟也发不出，独自在无声的黑暗中死去。”他慢慢用手指划过王子紧紧闭起的唇，“我真喜欢看你这种样子，最最生气时也要因为害怕口不择言而强迫自己安静，简直自虐的让人心生爱意。”
　　说完他忽然倾□去凶狠的吻在安东尼唇上，或许说吻有些牵强，那更像野兽般的撕咬。安东尼的惊讶丝毫不亚于目瞪口呆的斯蒂芬，但身体再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张着嘴任雷契尔留下满口血腥。
　　雷契尔再抬起头时呼吸有点紊乱，脸上却没有了笑容，他抬起手掌盖在安东尼明亮的眼睛上。
　　“开始恨我了吗安东尼？”他说，“那么就请更恨我一点，哪怕只能有我恨你的百万分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不知在写啥了OTZ



☆、十一

　　十一、
　　就在这气氛暧昧的片刻沉寂中，安东尼突然奋力挺起身推了雷契尔一下。这一掌软弱无力，雷契尔的身体只是微微向旁边偏了几寸，然而转瞬之间便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干脆利落的深深刺进雷契尔的肩膀，殷红的血滴飞溅到安东尼苍白的脸颊上，随即就被雨水冲刷的毫无痕迹。
　　斯蒂芬看得分明，如果没有安东尼那一掌，羽箭必定正中雷契尔的心口。于视野这样糟糕的暴雨中仍然精准如斯的射术，双目失明却最先察觉到危险的惊人感官，相比之下斯蒂芬不知道哪一个更让人叹为观止。
　　雨声里夹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雷契尔咬着牙看了看险些刺穿他肩膀的长箭，果断的抬手将箭尾折断。鲜血在他身上流出一道红溪，而他从始至终不曾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迅速的看了安东尼一眼，快得几乎难以发觉，但他眼睛里阴鸷复杂仿佛要将对方吞噬的情绪只看得斯蒂芬胆战心惊。
　　紧接着雷契尔跳起来冲进左侧葱翠的密林，很快就隐没了踪迹。早已耗尽体力的安东尼再次倒回泥水里，十几步之外有人飞身下马径直奔向他。
　　“安东尼！”
　　艾伦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扶起安东尼，任身后的雪白斗篷染满泥浆。他脸上有罕见的焦急和忧虑，但躺在他臂弯里的兄长却平静的说：
　　“我还记得你刚发现雷契尔的真实身份时和我大吵了一架，你说我是在养一头有毒的猛兽，总有一天会被他反噬。那时候我很不以为然，认为自己足够强大耐心，再凶残的野兽也能驯化。”他艰涩的笑了笑，“现在想来的确是我太自负了。你又猜对了艾伦，你总是对的。”
　　艾伦突然变了脸色，抬手拨开安东尼额前湿漉漉的金发。
　　“你的眼睛怎么了？雷契尔对你做了什么？！”说完他不等回答就朝刚刚赶到的侍卫们大喊，“扎克！带所有人去抓雷契尔，立刻！”
　　一直躺在原地装死的斯蒂芬暗自松了口气，完美的艾伦殿下乱了阵脚，居然没留下几个人处理奸细，那么站不起来的自己和依然昏迷的格兰特总算还有一线希望。他摸索到那根粗糙的法杖——作为格兰特对着一根树枝和一块宝石随口念了句咒语而造出的产物，说粗糙都算得上称赞——边竖起耳朵继续偷听两人的对话边慢慢积蓄力量等待爆发的时机。
　　安东尼咳嗽之后吐出一口黑血，艾伦立即脱下外衣将他整个裹起来。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带你回去！”
　　“等等，”安东尼忽然伸手拉住艾伦的衣襟，对方即使满面急色却还是停下来听他说话，“艾伦，告诉我，为了王位你真的会杀了我和凯文？”
　　艾伦似乎有一刹那的踌躇，但很快便回答说：
　　“凯文是我的血亲兄弟，我和你一样爱他。但是我已经做了不能回头的选择，在最糟糕的情形下，我也许必须送他离开。”
　　他说的非常坦然，反而让人无法咬牙切齿的去恨，斯蒂芬只是默默握紧拳。
　　“但是对于你，”他顿了一下，“你知道我永远不愿意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塔莎的事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
　　“够了。”
　　安东尼打断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而这时候突然又有一只羽箭直直射向艾伦，电光火石间他猛地举起右手用护甲挡住攻击，铿的一声之后羽箭的走向偏移，最终斜插进泥土里。远处恢复了本来面目的莱恩正策马冲过来，白金短发被雨水打湿了，变成黯淡的浅灰。恰在此时格兰特正好发出声迷糊的呻吟，揉着自己的后脑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现在艾伦终于无法再忽略这些充当背景的家伙们，他轻柔的将安东尼放回地面上，然后站起身慢慢抽出长剑，走向距离他几步之遥的斯蒂芬。
　　没有更差劲的时机了，斯蒂芬边在心里诅咒边一下子跳起来，用力过猛以至于全身每个关节都酸痛难忍。眼下他和格兰特已经耗尽法力连站着都是勉强，正面交锋莱恩又不是艾伦的对手，等拖到扎克赶回来时他们恐怕再也难以逃生。当然这也不能怪罪莱恩，他远远看过来肯定以为艾伦要加害安东尼，情急之下别无他法。现在他注意到斯蒂芬的危险处境，当即不停的拉弓远射，但力道明显不够，全部被艾伦挥剑拨开。
　　斯蒂芬紧紧握着法杖看艾伦面无表情的越走越近，格兰特大叫了一声斯蒂芬却没跑几步就被绊倒在地。而就在艾伦举起长剑砍向斯蒂芬时，他突然挥动法杖朝安东尼的方向喷出一阵漆黑烟雾，艾伦果然冲过去挡在安东尼跟前，斯蒂芬立刻发足狂奔到艾伦的灰马旁翻身跃上，调转马头一把将格兰特拉上马背，随即和莱恩一同往南方飞驰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定不会有人追上来他们才停下来休息。雨已经停了，阳光温煦的照在三个人身上，更映出他们的狼狈不堪。莱恩喘过气后张口就问：
　　“我们怎么能就这样逃跑，安东尼殿下怎么办？！”
　　斯蒂芬费力的拧着完全湿透的外衣，雨水从手指间哗哗流下。
　　“没办法，首先我们刚才的情况没法和艾伦抗衡，其次，”想到雷契尔的话他不由得皱起眉，“安东尼殿下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再跟着我们逃亡，如果留在艾伦那里也许还能有转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艾伦会救他？”
　　斯蒂芬还没回答，碧空中忽然冲下来一只苍鹰笔直的扑向他。斯蒂芬被撞得仰面摔倒在地上，莫娜还兀自不停的又啄又抓，他边翻滚边抱着头胡乱的大声说：
　　“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当斯蒂芬的衣服已经破烂到不能再称之为衣服时，她终于停下来站在斯蒂芬的头顶上，高傲的把一只脚伸到斯蒂芬眼前。
　　斯蒂芬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凯文暴怒的脸，心情忐忑迟迟不愿去解开信筒，但这很快就换来了莫娜的一阵猛啄，他最后只得一手捂着剧痛的额头一手打开纸条。
　　“混蛋！我命令你立刻给我滚回来！”
　　这明明意味着重逢时自己前途堪忧，但斯蒂芬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莫娜立刻睁大一双鹰眼锐利的盯着他，他抬起手摸了摸苍鹰脖子上光滑的羽毛。
　　“回去告诉你暴躁的主人，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重逢了OTZ



☆、十二

　　十二、
　　浅淡的朝霞染红天际，将清晨深灰色的薄雾轻轻抹去。守夜骑士刚打过一个呵欠，就看到侍卫长巴里牵来了凯文殿下的白马，身后还跟着几个王子的近侍。他忍不住问：
　　“殿下又要亲自去巡逻？”
　　巴里疲惫的点点头，往日精神抖擞的圆眼睛下印着两片漆黑的阴影。骑士见了继续说：
　　“我记得昨天深夜你们也去巡视过。自从莫娜回来后殿下似乎非常热衷于亲自巡逻，尤其是针对北边的区域。是不是因为纳希大人会从那边归来？而且今天我们就要迁往其他地方驻扎，纳希大人迟迟没有出现，殿下恐怕有点心急吧？”
　　巴里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音量说：
　　“这话你可决不能让殿下听到，否则……”
　　话没说完忽然有人大步走出营帐，几个人立即弯身行礼。
　　“殿下早安。”
　　“早安。辛苦了罗德。”凯文对守夜骑士微微点了下头，随即转向他的侍卫长，“巴里，我们马上出发吧，早餐之前还能巡视一遍。”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径自往营地的出口奔去，巴里和近侍们急忙跟上，骑士罗德在背后隐蔽的朝他们做了个同情的手势。
　　
　　凯文从没料到收到消息之后他会比之前更加焦躁不安。即使确定了那混蛋没事，等待依然令人疯狂。因为担心会错肩而过，他本打算延后行军的日程，但想到斯蒂芬根本没有完成自己的委托，凯文又觉得这样做简直毫无意义，而且有悖于身为将领的职责。于是他只能边宣布按原计划撤离边不分日夜的跑出来巡视，恨不得一直面朝通往北方的道路，好在发现那家伙的第一时间就一个火咒甩过去，让他为这些日子自己所受的煎熬付出代价。
　　预想的时候不免信誓旦旦咬牙切齿，然而当三个衣衫褴褛的家伙终于出现在阴郁晨光下不甚明朗的视野中时，凯文反而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斯蒂芬走到他面前笑着说：
　　“殿下，我们回来了。”
　　他看上去糟透了，身上的衣服说破烂都算是称赞。原本半长的棕发被胡乱剪短，因未加打理而四处翘着卷曲的发尾，仿佛刚经历过凛冽的狂风。他的身体似乎更瘦了些，皮肤有点晒黑了，左侧脸颊上有一道狭长的伤痕，已经结了暗红的痂。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碧蓝如洗，闪着该死的明亮又狡黠的光。
　　凯文忽然不知道自己心头那针刺般的疼痛感到底该称之为什么。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斯蒂芬还兀自说下去：
　　“很抱歉我没能实践之前许下的诺言，但关于安东尼殿下的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见对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斯蒂芬心虚的加了句，“当然，您很有理由生我的气，可是……”
　　居然还敢可是？凯文狠狠瞪了斯蒂芬一眼，蓝眼睛的法师急忙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他应该非常生气，凯文想，这混蛋辜负的自己的期望没能带回安东尼，单凭这点他就该一拳打在那张假笑的脸上。这样想着凯文猛的举起右手，可看到斯蒂芬畏惧的缩起脖子却又不敢逃开的样子，他鬼迷心窍般中途改变了动作，居然勾住那混蛋的后颈把他整个带到了自己怀中。
　　这是个让周围众人毫不意外，但让两位当事人都无比震惊的拥抱。凯文只觉得全身都僵硬了，他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斯蒂芬，但对方凌乱的棕发扫在他的侧脸上，留下的柔软触感又令人心痒莫名。维持着这个微妙的姿势，凯文低声诅咒了一句：
　　“见鬼！”
　　斯蒂芬费尽全力才没有笑出声来，忍得太过辛苦以至于他怀疑以后会留下某种后遗症。再一次的，斯蒂芬觉得凯文有种不符合年龄和身份的可爱，知道说出来肯定会惹对方生气，斯蒂芬只能微微勾起嘴角。王子身上穿着装饰有雪狐皮毛的厚重斗篷，让裹着破烂长袍昼夜兼程的斯蒂芬终于感到些许温暖。于是他也抬起手臂搂住凯文的背脊。
　　拥抱被加深，他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平稳又真实，就在自己的怀抱。此时此刻，无论是狡猾的斯蒂芬还是敏锐的凯文，谁都没想到他们会产生自相识以来的首次完全相同的想法：他们都觉得这情境诡异又美好，一时间竟不愿意让其结束。
　　“我亲爱的殿下，”斯蒂芬埋头在雪白而光滑的狐皮里，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很久以后凯文仍然记得那个光线阴郁的清晨，他一直不明白当时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魔咒，居然都忘记了反驳。
　　                        
作者有话要说：先把之前写的先放上来了，最近忙翻了，更新仍然会不定时OTZ



☆、十三

　　十三、
　　回到营地后众人非常默契的一同请求告退，把斯蒂芬单独留在了凯文的营帐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知道要凯文先开口恐怕会等到下个世纪，于是斯蒂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早已换上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安东尼殿下告诉了我国王陛下的行踪。”
　　凯文立即忘掉了别扭，快步走过来拉住斯蒂芬的手臂，绿眼睛紧张的盯着他。
　　“他在哪？！”
　　“安东尼殿下说当时情况紧急，陛下从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王宫密道逃走，前往无冬海岸。艾伦目前似乎还没有察觉，我想你必须尽快派人赶去那里。”
　　凯文点头，微微垂下眼睫思索片刻，随即朝门口走去准备召集骑士下达命令，但迈出几步之后他忽然回过头来看向斯蒂芬。
　　“关于去迎接的人选，你有什么想法？”
　　斯蒂芬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凯文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在这样紧迫的时机对于这样一个关乎国王安危的决定，凯文居然会停下来询问他的想法，斯蒂芬感到受宠若惊之余心里当然还有点高兴，但他没有表露丝毫，只是认真的回答道：
　　“艾尔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但看上去眼下他不能离开前线。”
　　凯文皱着眉说：
　　“是的，现在我的战场上不能失去他。”
　　“这样的话我认为巴里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勇敢又不失谨慎，而且非常忠诚值得信赖。”
　　凯文点头表示赞同。
　　“这也是我的打算。”
　　然后两人又讨论了其他可以派遣的人选，他们的想法都大致相同，最后斯蒂芬说：
　　“你还需要一名高级法师，让我去吧。”
　　“不行！”凯文未加思索就冲口而出，随即便后悔的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头，他急忙掩饰的加了句，“如果相隔太远，‘至死不渝’的力量会让我们两个都心神不宁，这也许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斯蒂芬却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凯文的小伎俩，也点点头说：
　　“没错，我不该一再拿你的生命去冒险，留在你身边才是最明智的。”
　　能顺利蒙混过关凯文不是不觉得庆幸，但不知为何心底又涌起些许失望。而看上去一无所知的斯蒂芬正兀自说下去：
　　“那么不如让格兰特去吧。虽然是个怪人，但他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只要答应他的要求，我相信他这次同样会竭尽全力取得成功。另外艾伦这段时间恐怕无心恋战，你最好给莱恩一匹快马，让他立刻赶回艾尔那里通知他抓住时机，还有必须密切注意安东尼殿下的养子雷契尔的行踪，他很可能正逃往艾尔驻守的方向。”
　　凯文听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身去看桌面上摊开的地图，手指有点焦躁的来回拨弄着羊皮卷翘起的边缘，斯蒂芬敏锐的感觉到他在犹豫。
　　“我会派其他人给格雷沃伊送信，”过了一会儿凯文才说，“对于莱恩我另有打算。”
　　斯蒂芬吃了一惊，胸口猛然间激起难以抑制的怒气，让他根本不顾对方的尊贵身份，直直盯着凯文大声说：
　　“事到如今你仍然不信任艾尔，要把莱恩留在这里作为控制他的手段？”，他太过生气以至于居然带了质问的语气，“他对布赖恩家族有多忠诚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从来不曾后悔。只要你一句话，他甚至可以为你去送死，而现在你居然怀疑他？我真为你手下所有忠心耿耿的骑士感到悲哀！”
　　凯文抬起头来看着他，刚刚的焦虑和犹豫全部消失不见，碧绿瞳孔透出冷酷的淡金色。他任凭灼人的沉默在他们之间盘桓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最近重新读过记载布赖恩家族最伟大的国王们如何行军治国的史诗，从中学到了很多作为人主该领悟的东西，”他缓慢的一字一字的说，极度克制礼貌的口气更加令人背脊生寒，“比如，就凭你这样容易就猜出我的想法，并且敢用如此肆无忌惮的态度对我说话。就算不能杀你，我也该牢牢抓住你的把柄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你，逼你完全臣服在我脚下。”
　　斯蒂芬睁大了眼睛。他永远不愿承认，某一个瞬间自己被王子那毫无温度的绿宝石般寒冷坚硬的目光完全震慑住，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恐惧。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其实从来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每一寸皮肤下都流着冷酷的王者血脉的的凯文?布赖恩。
　　但他完美的控制了自己的表情，于是凯文看到的只是他毫无畏惧的笑笑说：
　　“那么就请拿出您所谓的残忍手段吧，我很期待。”
　　他们无声的对视着，也许有一个世纪，也许不过几次眨眼，斯蒂芬握紧双拳告诉自己不能退缩。但最终竟然是凯文率先移开了视线，他重重的呼出口气，突然发疯般胡乱打翻了面前所有可以打翻的东西，在满地破碎声中暴跳如雷的对着斯蒂芬大吼：
　　“我见鬼的真应该一开始就杀了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杰克跟了我五年，我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的家人，可结果是什么？！”他神经质的大笑起来，“我的血亲兄弟，我全心全意去信任和爱的家人，却处心积虑的算计我监视我，甚至要杀了我。事到如今你还要我去相信谁？！”
　　这是自出事以来凯文的第一次爆发。他知道作为领袖不该这样暴露出自己的感情和愤懑，他应该把这一切深深埋藏在没人会发现的阴暗海底。可是当斯蒂芬丝毫不能体会他的处境，正义凛然的指责他，狠狠揪出他自己也不愿去面对的卑鄙用心时，莫名其妙的苦涩感忽然间染满心头。
　　如果他有一份“绝对不能在其面前示弱的人”的名单，斯蒂芬无疑会在上面高居首位。于是他板起脸孔，试图像他父亲那样用面无表情和语气平淡的威胁来令对方屈服。然而结果他当然失败了，面对这个人他总是充满挫败感，而且越来越无计可施。而他居然见鬼的以为这混蛋会理解他支持他帮助他，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这样愚蠢过。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营帐，假装没看到斯蒂芬伸出来想要阻拦他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商量的个事。。就是如果我挑战自我更个肉番，大家将就着食完之后能不能就当这个狗血白烂的第二部已经完结了？。。。【最近实在太忙了OTZ



☆、十四

　　十四、
　　斯蒂芬愣愣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凯文利落的转身，绣着暗金纹章的深紫色斗篷在他面前划出一道漂亮的回旋，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却注定徒劳无功。
　　他忽然懊悔得发不出声音。
　　斯蒂芬从没意识到凯文一直以来都困于这样煎熬的心境，在他印象里布赖恩家的二殿下似乎永远蓄势待发不知疲惫，偏执的好胜心让他不断强迫自己变强，斯蒂芬总觉得一旦他下定决心，世界上便没有什么可以将他阻挡。直到此时此刻斯蒂芬才发现，面对父亲生死未卜兄弟反目成仇的残酷现状，整个国家的未来和太多殷切的期望都重重压在他肩膀上，即使是凯文也无法再像他想象中那样坚不可摧。
　　斯蒂芬想凯文显然在希望着能得到他的一点支持和认同，他正试着把他作为身边真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不紧紧是因法术而被迫共享生命的人，这已经是骄傲的王子殿下所能做出的最令人震惊的尝试。然而自己又给了他些什么呢？除了质疑和失望之外恐怕一无所有。他一心只在意朋友的安危却不曾站在凯文的立场思考，斯蒂芬从没觉得自己这样自私过。
　　就在斯蒂芬犹豫着怎样挽回局面时，凯文已经召集了巴里和格兰特等人返回营帐，准备下达派遣他们前往无冬海岸的命令。他和站在原地的斯蒂芬擦肩而过时没有看他分毫，仿佛法师刚刚学会了传说中的隐身术。而格兰特又一走进来就充满好奇的说了句：
　　“你们吵架了吗？”
　　话一出口凯文原本就紧绷的脸霎时又阴沉了几分，险些就能媲美窗外不见阳光的灰黑天空。
　　真是太感谢你了，你那敏锐的洞察力真是每次都出现的恰到好处，斯蒂芬边想边送了他一个夸张的讽刺笑容，对方却满脸迷惑。
　　“我说错了吗？还有你为什么要一边生气一边笑？这让你的脸看上去非常扭曲。”
　　斯蒂芬忍不住扶额认输，面对这位木石系法师他大概永远赢不了。可靠的巴里急忙咳嗽一声引回正题：
　　“殿下，不知道您叫我们来有什么吩咐？”
　　于是凯文压下所有情绪，认真的指着地图对几个人说明计划。
　　“现在我将我的父亲，王国的支柱委托于你们，希望各位不要让我失望。”
　　骑士们立即单膝跪地行效忠礼：
　　“必定不辱使命。”
　　凯文点点头，顿了一下才转身对旁边的莱恩说：
　　“坦弗里森，你从我的马厩里挑一匹最好的马，即刻启程赶回格雷沃伊大人的部队，通报他你们取得的最新消息。”
　　斯蒂芬听了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凯文，目光灼灼连瞎子都能有所感应，但凯文似乎忽然间失去五感，在这样强烈的注视下居然也毫无回应，甚至连余光都不曾扫过斯蒂芬的方向。看到格兰特又想说些什么，斯蒂芬狠狠瞪过去成功让对方闭了嘴。
　　“好，各位现在就出发吧，我们也要放弃这片营地往七河地区进军了。”
　　说完凯文就快步走向门口，斯蒂芬情急之下抬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殿下请等等，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谈谈！”
　　凯文却依然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盯着斯蒂芬苍白而略显粗糙的手。如果眼神可以施放法术，斯蒂芬想自己倒霉的右手恐怕早已千疮百孔。周围忠诚的骑士法师们各个器宇轩昂目不斜视，但注意力其实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担心再纠缠会越发激怒凯文，尴尬下斯蒂芬只得松开手假装笑着说：
　　“您现在很忙的话我们可以换个时间。”
　　凯文不发一言，径自走出门去。路过他身边时莱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自己保重吧。”
　　斯蒂芬长长的叹了口气。
　　
　　但等到一切准备完毕所有人整装待发时，空气里却忽然浮起浓重的雾气。
　　“殿下，这样的天气下穿越峡谷恐怕会有危险。”
　　凯文望了望十几步之外便隐没在一片昏白中的道路，不由得也皱起眉。
　　我可以解决！一直跟在凯文身后的斯蒂芬恨不得大声喊出来，你知道我可以用水系法术处理掉这些雾气，所以请快点回过头来看着我命令我！
　　斯蒂芬边死死盯着凯文的背影用意念攻击对方，边感慨世事果然难料，没想到生性懒散厌恶被束缚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热切的期望被人命令。
　　然而凯文却迟迟没有转身，从斯蒂芬的角度看去，他的金发被迷雾染成黯淡的黄色，扎成微微卷曲的一缕顺着深紫斗篷滑下。他的身材似乎消瘦了些，即使背脊挺拔一如既往，但依旧仿佛即将要被团团白雾所吞噬。他固执的不肯回头，最终只能是斯蒂芬举手投降。
　　比偏执和毅力，他向来不是王子殿下的对手。
　　“让我来吧，”他拿出那根蹩脚的法杖说，“大家先找个遮蔽的地方，这里可能会下一场大雨。”
　　
　　凯文在巨大的心树下看斯蒂芬独自站在空地中央高举法杖念出咒语，雾气里的细小水珠互相融合凝结，很快便聚集成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斯蒂芬从头到脚被淋得湿透，棕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口中却兀自咒语不停。雨线又粗又密，法师的面容变得模糊难辨，凯文不知不觉间双手紧握成拳。
　　他当然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也知道现在这家伙如此卖力也不过是为了讨好自己，但他最不能忍受的部分是，对于这样蹩脚的奉承他居然会有点高兴，甚至在看到那混蛋毫无防备的被暴雨袭击时还会觉得难受。
　　那混蛋时故意的，他想，故意做出可怜的样子给自己看，而他凯文?布赖恩发誓这次绝对不会再轻易被牵引了情绪，他受够了因为一句话就愤怒失控的自己。
　　这样想着，面对骤雨过后站在碧蓝晴空下朝自己微笑的斯蒂芬，他视而不见般与他擦肩而过。只是又一次在心里暗暗诅咒了那双见鬼的眼睛，居然会比无云的天空更蓝。
　　                        
作者有话要说：没时间修，错字不通顺啥的请无视OTZ



☆、十五

　　十五、
　　浓雾被这场暴雨全部埋进了泥土里，开出遍地明亮的水洼。碧蓝的天空中阳光柔软的落下，落在初冬冷而硬的北风上，反而更添了几分寒意。浑身都在淌水的斯蒂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当然没奢望凯文会如此容易就不计前嫌，但对方依旧熟视无睹置若罔闻的态度难免令人沮丧。这时凯文早已翻身上马宣布启程，斯蒂芬顾不上同情自己，急忙从破烂的行李箱中掏出件已经过季的单衣胡乱换好，随即跳上从艾伦那里偷来的骏马，风风火火的朝凯文追去。
　　一路上斯蒂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王子的近卫们心照不宣的齐齐让开，使他很快就来到落后凯文半个马身的位置。看着深紫斗篷的下摆随着白马轻快的步伐一起一伏，斯蒂芬想凯文显然知道他就在他身后，可是王子挺直的背脊上写满“别来惹我”的警告，让斯蒂芬只觉无计可施。厚着脸皮纠缠，殷勤的主动帮忙，甚至连淋雨装可怜这种少女专用桥段都没放过，但在凯文身上却没收到半分效果，斯蒂芬不禁怀疑起自己从前究竟是怎样轻易哄骗住这位殿下，欺骗他一次又一次的。
　　看来他果然陷入了某种会传说中会让人变蠢的情绪，这样感慨着斯蒂芬打了自出发以来的第七个喷嚏。
　　但其实走在前面的凯文也并不轻松，或者说他正觉得非常非常的不愉快。这不能怪他，凯文想，如果有人在你背后不停的打喷嚏，任何人会忍不住烦躁。于是他在心里诅咒了法师的拮据和邋遢，居然连件可供替换的厚长袍都欠奉，血统高贵的纳希家族到底怎么会出现这样有辱门楣的后裔。还有他们周围一直默默无言的骑士们，平时和那混蛋插科打诨看上去十分要好，现在一个个居然连件外衣都舍不得脱给他，王国骑士的友谊也未免太过廉价。只是凯文当然不会料到骑士们很乐意帮助斯蒂芬，可是看到王子不佳的脸色又都不敢有所动作，担心会让他更加生斯蒂芬的气——实际上在他们看来殿下似乎总是在生斯蒂芬的气，但即使最迟钝的人也能觉察出这一次的不同以往——于是他们只能于这两人之间煎熬的沉默中努力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就这样走过一段之后，山路变得蜿蜒崎岖，大家不得不下马步行。斯蒂芬的手脚冷得有点失去知觉，一落地就踉跄了几下险些跌倒。维持住平衡后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凯文，对方如他所料般毫无反应。莫名其妙的，斯蒂芬感到有些许失落。摇摇头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他心不在焉的跟在凯文身后亦步亦趋。没走出几步前面的人却突然间停住，斯蒂芬差点直直撞到对方背上，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王子精致的长斗篷再次被枯草勾住。
　　认命的蹲□去和盘结纠缠的枝蔓作斗争，这情境万分似曾相识，很久以前的某时某地也曾原班上演，但彼时他们都心无旁骛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谎发怒，谁都没料到两人之间会演变成如今的景况。斯蒂芬终于将解下的衣摆握在手中，抬头却看到凯文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那双漂亮眼眸里的情绪他永远看不清，于是只笑笑说：
　　“看来我做保护您的衣服这件事倒还算称职吧？”斯蒂芬站起来才发觉他们站得如此接近，呼吸声擦过耳畔，碧绿瞳孔的纹路令人昏眩。他禁不住垂下眼帘。
　　“抱歉，”他低声说，“我不该忽略你的处境一味指责你，这次是我过分了。但是你最终没有留下莱恩，我非常高兴。”
　　斯蒂芬垂着头心情忐忑的等待回应，然而凯文却有一瞬间的失神。斯蒂芬的眼睫是同头发一样的深棕色，在正午也阳光下仿佛染上微光，长而浓密的遮盖在明亮的蓝眼睛上。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是冰冷的青紫色，衬得脸颊上已经淡去的狭长伤疤又显得触目惊心起来。这家伙罕见的低声下气，看上去竟然脆弱不堪，只有诸神才知晓凯文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想要抱住他的冲动。
　　你一定是发疯了！凯文对自己说，这混蛋和脆弱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狡猾强悍诡计多端，所有惹人同情的表象全部是该死的伪装！
　　就在他不断告诫自己的时候，斯蒂芬忽然转向旁边大声的打了个喷嚏，他立刻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再回过头时鼻尖眼圈仍然有点发红，配合一脸隐忍委屈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是受了天大的虐待。凯文深吸口气，边在心里狠狠诅咒了见鬼的法师和见鬼的自己，边脱下斗篷披在斯蒂芬身上。
　　斯蒂芬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随即便浮起不易分辨的神色。凯文强撑地说：
　　“别误会了，我只是不希望你生病拖累……”
　　“谢谢。”斯蒂芬干脆的打断了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向对方，“其实有时候您不必故意做些煞风景的解释。”
　　然后他看着凯文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心想这位殿下脸红的情形恐怕比上古奇观还要罕见，笑意忍不住溢满眼底。
　　而凯文自然没有错过他表情的变化。这混蛋笑的简直像个胜利者，让他完全难以忍受。于是决不能再输给对方的执念占领脑海，所有理智暂时消失无踪，凯文鬼使神差的双手用力握住法师的肩膀，毫无预兆的倾□吻在斯蒂芬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感觉到法师瞬间僵硬了身体不知所措，凯文骄傲的想这一回是自己赢了，但到底赢了些什么他却又模糊不清。
　　无论如何，这感觉至少不坏。这样想着凯文任凭本能支配了肉体，顺势抱住斯蒂芬加深了这个吻。
　　后来有幸在场的骑士们每当回忆起往事时，都会众口一词的表示：那天的阳光太过绚烂，几乎闪瞎了他们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恩，真想在这里打下E·N·D三个大字。。。
于是这次更的比较快，因为接下来的一周估计没时间更OTZ
另外希望最近一直在忙的事能有个好结果TUT



☆、十六

　　十六、
　　面前的道路又重新宽阔起来，上马颠簸了一会儿之后，斯蒂芬包裹在厚重斗篷里的身体终于渐渐恢复了知觉，但他却反而觉得有点精神恍惚，甚至开始怀疑身旁并辔而骑的家伙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魔咒，才会做出如此不符合他一贯行为轨迹的举动——不过斯蒂芬似乎忘记了凯文的行为轨迹几乎从来也不在他的预料——但无论如何，看到周围骑士们强忍着笑意和探究之心的假装正经的脸，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双手扶额。
　　嘴唇上柔软的余温尚存，分明的提醒着斯蒂芬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他想那时候自己脸上一定是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才能让王子殿下微微勾了勾嘴角。凯文当然有理由高兴，从他们那该死的宿命的相遇开始，他就偏执的试图在各种方面战胜斯蒂芬，所以任何占了上风的“较量”结果都会令他高兴。可是斯蒂芬很想问问他，殿下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行为意味着什么？还是说这样做单纯只是为了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
　　斯蒂芬边想边偷偷瞄向身旁的凯文，而对方依然在马背上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看上去没有丝毫异状。只是下一秒英俊的王子突然低下头，用带着皮革手套的右手捂住口鼻，打了个非常文雅的喷嚏。
　　原来贵族打喷嚏也和一般人差不多嘛。斯蒂芬心不在焉的想，但他显然忘记了他本人也是个名副其实的贵族后裔。然后斯蒂芬看到旁边的骑士罗德立刻想要开口，却被凯文抬手阻止。
　　“不用了。”
　　这一句让斯蒂芬落在斗篷系带上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紧接着他便接收到凯文似有若无的凌厉视线。斯蒂芬马上知趣的回了个表示“您给我的衣服我当然不会脱下来”的微笑。但想了想他还是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同时拉了下缰绳让两匹马之间的距离变无法得更小，随即抬起手想要把围巾围在凯文身上。但凯文当然不想领情，盯着那条围巾的目光透出不加掩饰的鄙夷，好像那玩意儿是刚从泥浆里捞出来的。
　　“干净的！”斯蒂芬无奈的说，“前几天路过一个村子时用全部家当换的，还不错的冰熊毛，您稍微用一会儿也算不上委屈吧。”
　　“这种质地也叫‘还不错’？你的眼光实在不敢恭维。”
　　虽然嘴里说着刻薄话，但凯文似乎没有继续阻拦的意思，于是斯蒂芬急忙不失时机的边随口应着“是是”边迅速将长长的围巾绕在对方颈上。然后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不由得感叹明明是同样的东西，戴在自己身上好像是低级市场里淘来的劣等货，但换了个人就马上高贵起来，果然气质这东西要靠三世养成。还没等斯蒂芬再多看几眼，凯文已经冷哼一声策马走开。知道对方觉察了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即使厚脸皮如斯蒂芬也禁不住有点讪讪的。
　　美色是毒药。
　　在心里默念一遍上古圣贤留下的至理名言，斯蒂芬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临近傍晚时雾气又聚积起来，但队伍还没到达预先设定的驻扎地点，必须要再行进一段时间。斯蒂芬不等别人开口就掏出法杖，那根粗糙的镶嵌着宝石的木棍看上去脆弱不堪，仿佛用力握一下就会折断，上面摇摇欲坠的宝石也黯淡无光。然而斯蒂芬似乎毫不在意，漫不经心的顺手捞起衣襟一角打算擦拭宝石。但他的动作立刻就被笔直投射过来的一道灼灼视线打断，斯蒂芬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手中攥着的不是买来擦宝石的围巾——是的，他花高价买那条围巾是因为冰熊的皮毛对法杖上的雪晶石有极好的加成作用，他专门买来擦拭宝石勉强维持法杖的魔力——而是杀了他也赔不起的王子殿下的斗篷。他条件反射般瞬间松了手，硬着头皮对凯文心虚的笑了笑。
　　“殿下，能不能给我用一下。”
　　他指了指凯文肩膀上垂下的雪白围巾，身为大陆首席法师的凯文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脸色顿时变幻莫测。害怕自己会在冲动之下朝那混蛋扔火球，凯文忍了几秒才咬牙切齿的说：
　　“所以，你戴在我脖子上的其实是用来做宝石修护布的东西？！”
　　斯蒂芬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只是当机立断的凑到他跟前飞快的抓起围巾尾端在法杖上胡乱擦了几下。
　　“殿下，现在行军要紧，我相信以您的宽宏大量，是绝对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视角变换的太快，凯文看着斯蒂芬近在咫尺的眼睫，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要生气。这混蛋的嘴唇总算有了点血色，让他忍不住回想起不久前那个吻的味道。冰凉中微微透出甜意，就像童年时祖母为他做的蜂蜜冰柚糖，自己明明并不嗜好甜食，却偏偏能吃上一整罐还嫌不够。
　　发觉自己的思绪正飘往不正常的方向，凯文极度克制的将视线从混蛋的双唇上移开，自然而然的落到他划过他整片侧脸的狭长伤口上。黑色的结痂脱落了一半，露出淡灰的疤痕，看上去伤得并不深，但这个位置和这样的长度，当时情况的凶险不难猜测。斯蒂芬却全然不知凯文所想，已经念着咒语挥动起法杖，让一团团浓雾聚成乌云，然后化作骤雨迅猛的落在道路一侧的湖泊里。
　　“好，”斯蒂芬停下咒语喘了口气，“等这场雨下完就差不多了。”
　　“那么就趁现在告诉我吧。”
　　凯文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说：
　　“在艾伦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失去联络？还有，”他面无表情的抬手指了指斯蒂芬脸上的伤痕，“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斯蒂芬也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声回答说：
　　“这个可真是说来话长了。我只记得艾伦那一剑挥过来时，我真的以为躲不过了。”
　　但至于那绝望的一秒钟里他眼前闪过的是谁的脸，斯蒂芬大概永远也不会说。
　　                        
作者有话要说：断的太久有点不知道在写什么了OTZ



☆、十七

　　十七、
　　“当时雷契尔发现了我的身份想利用我给安东尼殿下送药，但艾伦已经起了疑心，把我叫到安东尼殿下面前亲自看我诊断和用药，想确定我是否真的只是个乡村药师。”
　　到达驻扎地后，斯蒂芬坐在凯文身旁的天然巨石上，边看着士兵们安营扎寨边说。
　　“原本还能勉强伪装，但当我为安东尼殿下检查时，他手腕上的印记忽然间消失了，随后情况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凯文一惊，猛地转头看向他。
　　“你指的是长剑形状的印记？”
　　斯蒂芬点点头。
　　“剑与蔷薇的誓约，从前我还以为只是个传说。”
　　剑与蔷薇是布赖恩家自古流传的婚礼祝福，象征永恒而忠贞的爱。当宣誓结束后夫妻两人身上会分别出现宝剑和蔷薇的印记，它能使双方在危难时相互产生感应，而如果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的印记也会同时消失。
　　“那塔莎她……”凯文皱起眉，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是艾伦干的？王都沦陷那天塔莎没能逃出来，听说被艾伦关在了黑牢里。说起来也奇怪，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艾伦如此不加掩饰的厌恶一个人，塔莎明明根本没得罪过他。”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斯蒂芬望着王子线条分明的侧脸想，如果他没看错，艾伦对于安东尼显然不单单是手足之情，而是存有某种算得上背德的情愫。他只是猜不出凯文是否真的对此毫无所知，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跟他挑明。想了想斯蒂芬还是决定先继续讲述当天发生的事。
　　“安东尼殿下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异常激动的扯着艾伦的衣领质问他，而艾伦看起来似乎完全不知情。后来我们才知道塔莎王妃是在牢狱中自尽而亡，不过艾伦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凯文仍然皱着眉没有说话，斯蒂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腿脚。
　　“接着安东尼殿下的病情突然恶化，我没有办法就冒险用了雷契尔给的药物，殿下喝了后果然平静下来，但是他神志模糊中居然拉住我的手臂说：‘这是塔莎的药，为什么你会有？’。”斯蒂芬叹了口气，“也许的确是我运气太差，总之这句话一出艾伦立刻就朝我冲过来，情急之中我只能挟持了安东尼殿下。”
　　凯文立刻横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几乎能将他射穿，他无奈的耸耸肩。
　　“是是是，我是不该用太子殿下作人质。可当时我知道艾伦想从他口中得知某些消息，所以必然不想伤害他性命，而我身份已经暴露，不趁机带走他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于是我就拉着殿下冲出去和藏在外面的格兰特会合，造了场暴雨加上地震，趁乱逃出了艾伦的军营。”
　　凯文勉强忍住嘴角的抽搐说：
　　“你们可真是对谨慎可靠的搭档。”
　　斯蒂芬假装没听出对方话中的讽刺，漫不经心的抬起手在自己右脸伤疤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这个就是那时候弄的，还好格兰特推了我一把，最后只削掉了点头发。”
　　斯蒂芬说的轻描淡写，却让凯文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几乎令他难以呼吸，居然连嘴边的刻薄话也说不出来了。
　　“然后我们就带着安东尼殿下一路逃亡，眼看就要逃出艾伦的势力范围时，雷契尔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给我们找了很多麻烦，同时又无比‘幸运’的遇到百年难得一见的黑巨龙分娩，母龙以为我们要袭击幼龙便发狂般攻过来，那一战打得所有人精疲力竭。”
　　那场苦战斯蒂芬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浑身都在酸痛。
　　“后来的事你也能猜到了，艾伦带人赶到，我没能把安东尼殿下带回来。”斯蒂芬停了一下，抬头看着凯文说，“抱歉，我让你失望了。”
　　这是一天之内斯蒂芬第二次道歉，凯文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姑且不论这可怜中有几分是真的——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他从没料到那个躲在面具后面强大狡猾的对手会是眼前这副看上去邋遢而无害的模样，就像他也从没料到有一天他会和他一生中最大的敌人并肩作战，对抗自己的血亲兄弟。
　　世事难料，凯文想他总算该明白了分毫。
　　即使是命运相连的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斯蒂芬此时也完全无法跟上王子殿下发散式的思绪，只看到对方面无表情若有所思，久久没有理睬他，斯蒂芬忐忑的等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忍不住问：
　　“你不会不原谅我吧？”
　　面对这家伙小心翼翼的表情，凯文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他强迫自己绷住面孔，边大步走向搭好的营帐边说：
　　“你去休息吧。明天我可不希望再看到你无精打采的样子。”
　　站在原地的斯蒂芬微微一愣，随即也勾起嘴角。
　　
　　作战会议开到一半，窗外忽然传来拍翅声。正讲到一半的凯文停下来，笑着叫了声莫娜，几秒钟后矫捷的苍鹰果然钻进营帐落在王子的手臂上。
　　凯文从莫娜脚上取下信筒，轻轻抚摸着她身上坚韧而光滑的羽毛。
　　“谢谢。”
　　苍鹰眯起眼睛蹭了蹭凯文的脸颊，然后又展开翅膀朝长桌的另一端飞去。坐在桌尾的斯蒂芬顾不上众目睽睽，立刻双手抱头对着王子的信使求饶。
　　“知道你很喜欢我，可是这招呼我们能不能免了？”
　　而莫娜当然不为所动，兀自扑向他一阵乱啄，直到把斯蒂芬的满头短发弄成鸟窝状，才心满意足的站在他的头顶上休息。
　　斯蒂芬勉强支着骤然变沉重的脑袋，无奈的想这位表达爱意的方法未免过于诡异了——如果说那真的是爱意的话。而同时在座的骑士大臣们不愧训练有素，各个都正襟危坐表情严谨，仿佛尊贵的纳希大人头顶着一只鹰坐在这里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真是辛苦你们了，斯蒂芬忍不住想。
　　但很快他就觉察出凯文的异样，只见王子将读过的信纸捏在掌中，抿起唇低头不语。斯蒂芬知道那是他愤怒的标志。
　　“我们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凯文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声音，“会议就先到这里。”
　　众人自然都默契的起身告退，斯蒂芬犹豫不决时听到凯文加了句：
　　“纳希大人请留步。”
　　



☆、十八

　　十八
　　“纳希”这个名字其实在斯蒂芬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几乎从没用过，而“大人”两个字更是离他无比遥远，因此现在每每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斯蒂芬总会不自觉地迟疑片刻，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谈论他的某位伟大祖先。而当这个词组从凯文口中吐出来时就不免又增添了几分讽刺意味。即使明白他只是为了在大臣们面前装装样子，斯蒂芬仍然下意识的开始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过会惹王子殿下生气的事。
　　就在斯蒂芬走神走到漫无边际的时候，凯文已经挥挥手让莫娜也飞出了营帐，斯蒂芬顿时觉得如释重负，终于能够抬起头来。而眼前的凯文不再继续隐藏自己的情绪，脸上的愤懑之色暴露无遗。斯蒂芬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问：
　　“是艾尔传来的消息么？我们战事不利？”
　　凯文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只是将捏皱了的长纸条递给他。斯蒂芬急忙展开，只看到熟悉的刚硬字体写下寥寥几句：
　　“逆臣之子起兵，据传已盗走失鞘的黑宝剑。”
　　斯蒂芬心里一惊，忍不住骂了句见鬼。逆臣之子自然是指雷契尔，看来骑士扎克终究还是为了爱情背叛了誓言，在艾伦背后私自放了他一马。而所谓“失鞘的黑宝剑”，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是刚刚失去王妃的黑太子安东尼。安东尼居然落入了雷契尔手中，杀父之仇灭族之恨，他现今的处境委实凶险万分，难怪凯文会如此愤怒。
　　但现在愤怒也于事无补，斯蒂芬仔细想了想眼下的形式，理清了思路才说：
　　“那么雷契尔是逃回伯纳德公爵的领地，又将他们家族曾经的封臣集结在一起了？可他只是个私生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令那些人臣服？”
　　凯文摇摇头。
　　“也许他们从前就有联系，也许那些诸侯只是为了能有名正言顺的谋反理由而需要一个伯纳德家族的血脉。毕竟上次战败后他们是被迫屈服，恐怕一直都在暗中等待时机，所以自开战以来并没有支持任何一方，现在观望够了就跳出来妄图窃取我布赖恩家的土地，这些混蛋！当年安东尼怎么能那样仁慈，居然给予他们特赦！”
　　凯文说着狠狠用右手砸在长桌上，粗糙的桌面立刻凹陷下去，露出无数细小而尖锐的断裂木屑，无声的刺进凯文骨节分明的拳头里。鲜血很快就从细碎的伤口中涌出来，而他仿佛失去痛觉，只兀自说下去：
　　“还有那个见鬼的雷契尔！安东尼到底发了什么疯，居然会私自收养叛臣遗子，还对他真心相待教他学识武艺，以为那小子会知恩图报放弃仇恨吗？我从来没想到我那战无不胜的兄长原来这么天真！”
　　斯蒂芬并没有回应凯文的怒吼，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他从怀里掏出止血剂和纱布，默默抓起凯文的手为他清理伤口。对方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任斯蒂芬为所欲为，自己只瞪着一双金绿色的眼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怒气消散殆尽，又轻轻说了句。
　　“他会不会折磨他，会不会杀了他？”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里有微不可闻的软弱，斯蒂芬心里一紧，立刻握住他的手。
　　“现在战局未定国王陛下生死未卜，雷契尔是不会冒险杀害安东尼殿下的，留下作为人质才对他最有利。听着凯文，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担忧，而是应该重新审视目前的局势，马上做出下一步的进军计划。”
　　凯文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碧绿瞳孔中的情绪斯蒂芬依然分辨不清，但它们至少渐渐恢复了清澈，不再弥漫犹疑暴戾的迷雾。
　　他们就这样沉默的对视着，不知多久以后凯文忽然转开视线，抽回了自己的手。
　　“就凭你直呼我的名讳，我就该罚你二十鞭子。”
　　知道对方已经冷静下来，斯蒂芬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
　　“我相信胸怀宽广的殿下一定不会怪罪我的关心则乱，而且我们都是‘至死不渝’的关系了，互称名字不是显得更亲密？”
　　这话斯蒂芬顺嘴说出来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他常年和佣兵骗子无良商人们打交道，早已练就了厚脸皮和随口胡扯的甜言蜜语，这时候甚至是条件反射完全不经过大脑，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凯文会无视他。
　　于是他只看到凯文低下头查看地图不再理睬他，而没有注意到王子殿下克制的握起的拳。其实如果斯蒂芬不是因为放下心来导致洞察力下降，他没准还会发现凯文脸上可疑的红晕。
　　“去把他们都叫回来继续开会。”
　　凯文终于开口，斯蒂芬躬身行礼说好的殿下，然后转身退了出去。但是当他即将迈出门口时，斯蒂芬听到有人低声叫他的名字：
　　“斯蒂芬，”那个人说，“谢谢。”
　　
　　凯文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安东尼再次被俘的消息，也没有说明雷契尔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伯纳德公爵的旧部卷土重来，而安东尼的养子投靠了他们。斯蒂芬知道凯文这样做无疑是为了维护安东尼的声誉，不让他战无不胜的神话里写下私藏叛乱的污点，有朝一日加冕时仍旧完美无缺。可是，斯蒂芬想，安东尼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安东尼的病情斯蒂芬一直没有告诉凯文，首先是因为太子殿下的请求，其次，想到这位必将载入史册的战神最后的结局很可能是失去所有感官如虫豸般死去，斯蒂芬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凯文开口。同时他虽然在安慰凯文时信誓旦旦的说雷契尔不会伤害安东尼，但那天大雨中少年阴鸷的眼神，斯蒂芬至今回忆起来依然会觉得胆战心惊。他大概不会杀他，但是会不会折磨他，会怎样对待他，斯蒂芬不敢认真去想。
　　爱恨艰难。
　　斯蒂芬望着王子映照在夕阳中的完美侧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爱叹气的人运气也会变糟。”
　　凯文转过头来皱着眉看他，斯蒂芬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在所有人眨眼之前径直扎进斯蒂芬的胸口，深已入骨。
　　剧痛中斯蒂芬只觉得一阵晕眩，缰绳脱手重重摔下了马背。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不是jj抽了，回复的评论总是不能显示OTZ



☆、十九

　　十九、
　　斯蒂芬奇迹般的没有晕过去，因此在落地的一刹那还勉强做出了保护动作，但是那并没能减轻他的丝毫痛楚。好在很快就有骑士跳下马来扶起他，动作利落的为他处理伤口。
　　“没有伤到心脏！”
　　罗德朝某个方向喊道。斯蒂芬疼的说不出话，只闭着眼睛大口喘息。但紧着着他便听到有人高声发布指令：
　　“罗德带几个人送他回营地，剩下的人跟我走！”
　　这一句让斯蒂芬猛然睁大了眼睛。自下而上的视野太过糟糕，透过躁动的马腿和漫天浮起的昏黄尘土，他仍然一眼就看到那人的白马在调转方向，显然正蓄势待发准备向偷袭者追击。突然间斯蒂芬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罗德的手臂，跳起来对凯文大吼：
　　“殿下！不要追！！”
　　斯蒂芬喊得声嘶力竭，“追”字甚至破了音，尖锐刺耳仿佛细针用力擦过玻璃表面。但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站在那里直直盯着凯文的背影，恨不得能用眼神将他的王子殿下拉回来。
　　凯文却没有回头。他手里紧紧攥着缰绳，心中满是犹豫。因为即使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他也看的分明，那个偷袭者是艾伦。几个眨眼的时间之后他已然下定决心，但当他举起马鞭正要狠狠抽下去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心悸袭击了他。他只觉眼前发黑几乎无法呼吸，随即就听到罗德大叫了一声：
　　“纳希大人！”
　　而等到他的意识能够再度控制他的身体时，凯文发现自己早已调转马头，冲回了倒在尘土中的斯蒂芬身旁。
　　见鬼的“至死不渝”。
　　他在心里暗骂。但看到法师面色苍白死死盯着他的样子，凯文只走过去边将对方的伤口扎紧边低声说：
　　“是艾伦。”
　　斯蒂芬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凯文下手不轻，他龇牙咧嘴的调整自己身体的位置，好将全部体重都倚靠在凯文身上。
　　“正因如此才不能追。”他喘着气说，“无论怎么看这都像个陷阱，而你只带着一队巡逻兵，贸然去追实在太冒险。”
　　凯文点点头没有说话，旁边的骑士凑过来催促他们尽快返程。凯文又看了看斯蒂芬还插着箭的胸口。
　　“还能骑马吗？”
　　斯蒂芬扯了下嘴角。
　　“大概吧。”
　　凯文想了想还是牵过自己的白马让斯蒂芬先上去。斯蒂芬见了忍不住挑眉，即使重伤之下仍然开口调侃他。
　　“您要亲自跟我共乘一骑？这可真是……”
　　他本来想说“莫大的荣耀”，但伤口忽然一阵抽痛让他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还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凯文对这混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的态度恨得牙根发痒，没有理睬他只是用力将他扔上马背，然后自己跳到法师身后，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让对方整个人靠在自己胸前，并且小心的不碰触到伤口，另一只手则拉住缰绳策马飞奔起来。
　　一开始斯蒂芬知趣的没有出声假装乖顺，但走到半路却忽然开口问：
　　“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我是说，胸口疼之类的？”
　　凯文想起那阵心悸，回答说：
　　“没有，我很好。”
　　“那就好，”凯文揽得太紧，斯蒂芬能感觉到温热的吐息洒在颈侧，他有点不自在的动了动，“我还担心‘至死不渝’会对你产生影响。抱歉我这次又没能保护好自己，”他自嘲的笑，“好像总是没有和你命运相连的自觉。”
　　凯文没有立刻回应，疾驰的风将斯蒂芬棕色的发丝扫在他脸上，有种缠绵悱恻的错觉。他过了一会儿才说：
　　“没关系，你不会有事的。你的命是我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凯文说的坚决，斯蒂芬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只笑笑说：
　　“这样的话，被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你是在表白。”
　　“闭嘴！”
　　凯文斩钉截铁的结束了对话，两人紧绷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些，但有个相同的问题一直在他们脑海里萦绕不去：艾伦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以刚才的情形，要置斯蒂芬于死地根本易如反掌，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故意射偏？
　　这个疑问如阴霾般笼罩在两人心头，他们都有不祥的预感，却谁都没有开口。而很快，他们的问题便有了答案。
　　
　　“他们的大队人马就驻扎在湖边，离我们很近，似乎是刚刚赶到。”
　　骑士指着地图对凯文汇报侦查结果，凯文点点头。
　　“继续密切监视，有任何动向都要立刻报告。”
　　骑士躬身行礼退了出去，凯文转回身看向斯蒂芬旁边的人。
　　“怎么样？”
　　上了年纪的药师目光如炬，推了推眼睛说：
　　“有倒钩。”
　　凯文皱起眉。
　　“艾伦那家伙从前并不屑于使用这种卑鄙的武器。”
　　“伤口离心脏很近，如果使用麻醉剂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如果不用，显然会非常疼痛。”
　　凯文张开嘴还没出声，斯蒂芬已经抢先一步笑着说：
　　“没关系，我的痛觉神经不太灵敏。”
　　凯文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坐在斯蒂芬身旁沉默的看着药师稳稳划开他的伤口。斯蒂芬双手紧握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连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不见。这副模样让凯文也不禁咬着牙。
　　等到老药师取出箭头，斯蒂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而紧接着在场的三个人都骤然变了脸色。锋利的箭头上染满暗红鲜血，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掩盖它本身墨绿的色泽。
　　就像剧毒的蔓草蛇。
　　凯文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斯蒂芬飞快的伸出行动自如的右手，一把拉住王子的手臂。
　　“我忽然又觉得有点疼，”他想做个微笑的动作但是没能成功，整个表情看起来有点扭曲，“殿下的手能不能借我握一下？”
　　斯蒂芬虚弱的手指其实并没有多少力量，凯文甚至动一下胳膊就能甩掉它们，而当他回过头来看到那双碧蓝而坚毅的眼眸，几乎冲昏头脑的怒气转瞬便被某种莫名的魔力安抚下来。他重重坐回斯蒂芬旁边的位置，而斯蒂芬仍然没有松手。老于察言观色的药师假装视而不见，只默默为斯蒂芬涂好伤药包扎完毕，小心翼翼的询问：
　　“这支箭能否让我带回去研究？”
　　斯蒂芬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辛苦了，您先请回吧。”
　　药师抬头看了看凯文，见对方沉默不语，便只得在行礼后退出了营帐。厚重的帘幕刚刚落下凯文就忍不住说：
　　“为什么不让他带走箭头？我们必须尽快配出解毒剂。”
　　斯蒂芬忽然放开了一直抓住凯文的手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凯文发现他似乎在轻微的颤抖。
　　斯蒂芬做了个深呼吸，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被痛楚所影响。
　　“没那个必要了，”他指了指躺在桌上的长箭，“箭柄是空心的，我猜那里面会有我们想知道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回复还是不能显示OTZ
总之，祝大家圣诞快乐~



☆、二十

　　二十、
　　凯文立刻拿起那支箭，小心的避开箭头，握着剑柄轻轻一折，坚硬的胡桃木顷刻间断成两截，粗哑的碎裂声中一支细长的羊皮纸卷坠落在地。他捡起来展开，铺平放在两人都能看到的圆桌上。漆黑的笔迹圆滑而有力，让人想起那位完美的王子。
　　纳希阁下：
　　很抱歉要以这样的方式与您沟通。您完全有理由鄙夷我的无礼，但当您看到这封信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您已经身中剧毒“纯红”，如果三日之内不能得到解毒剂便会毒发而亡。请相信我并非有意令您遭受痛苦，只是诚心期盼能尽快在蓝鹰军中见到阁下。
　　祝长日无忧。
　　艾伦?布赖恩
　　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凯文的眉皱的更深了。
　　“他知道你的身份了，他想要‘至死不渝’。”
　　斯蒂芬点点头。
　　“之前我在逃离军营时用了法术，现在王国里的水系法师屈指可数，而他在战前就得到了杰克的情报知道纳希后人的存在，猜出我是谁并不难。”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关键是艾伦为什么会有‘纯红’。”
　　明明是深绿色，名字却叫做“纯红”，流露出制造者对试图解毒的人□裸的蔑视，嘲讽他们完全被迷惑了，根本连原料都分析不出。而以研制毒药闻名的卡洛斯家族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纯红”问世至今几百年的时间里，从没有人能够配制出有效的解毒剂。然而卡洛斯家族早在七年之乱时期就已没落，最后一代的继承人也死于非命。
　　那么，艾伦居然找到了又一位传说中家族的后裔？
　　“会不会是假的？‘纯红’失传已久，现在出现未免太过巧合了。”
　　凯文面色凝重的摇头。
　　“以艾伦的性格，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不过我们还是先让药师研究一下比较好。”
　　说完他用白布将绿色的箭头包好，唤来一名近卫吩咐对方送去药师的营帐。等到帐篷里再次只剩他和法师，凯文发现那家伙不知从哪儿掏出只酒瓶，正笨拙的试图不用力的弄开瓶塞。眼看成功在望时斯蒂芬却突然颤抖了一下，破旧的玻璃瓶随即脱手。在它被摔的粉身碎骨之前，凯文低身接住了它。
　　“抱歉，手滑了。”
　　斯蒂芬说。他的嘴唇毫无血色，脸上的笑意有些许不自然。
　　凯文知道法师是因伤口的阵痛而颤抖，却没有拆穿而只是把酒瓶放在一旁。
　　“受伤的人不应该喝酒。”
　　斯蒂芬撇撇嘴不再作声，凯文转身看向标满各色箭头的地图，短暂的沉默里漂浮着不安的气味。
　　终于是斯蒂芬先开口，用了尽量轻松的语气：
　　“那么，准备一下明天就送我去艾伦的军营？这件事还是尽快比较好。”
　　凯文仍然垂着淡色的眼睫不看他，斯蒂芬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来慢慢走近他的王子殿下。
　　“除了莱恩和艾尔之外没人知道我们共享生命的事情，艾伦又想得到‘至死不渝’，没准还希望我倒戈，再加上他一贯正人君子的作风，所以一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凯文仿佛双耳失聪般毫无回应，放在地图上的手神经质的收紧，羊皮纸发出不堪蹂躏的声响，王国的瑰丽河山都隐没在褶皱里。斯蒂芬努力笑着说：
　　“虽然我挺没用，但是随机应变这方面倒还有点自信，你姑且再相信我一次吧。”
　　营帐外每日的例行操练已经开始，整齐的呼喝中夹杂着马嘶声，而营帐内却俨然另一个时空，斯蒂芬只静静望着凯文，不知多久以后才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至少要先看看药师的分析结果。”
　　斯蒂芬不禁调侃：
　　“刚才是谁说艾伦不会冒险说谎？”他安抚般的把手搭在凯文的肩膀上，“不要再犹豫了，你知道我必须去。不论为了谁，我都必须去。”
　　凯文突然间抬起头，青翠眼眸里燃着金色火焰，声音因为极度的克制而微微发哑：
　　“正因为知道没有选择，我才如此痛恨我自己。”他转开视线，紧握的拳彻底毁了柔韧的地图，“在我还只是个法师的时候，父亲兄弟都纵容我迁就我，所以除了要赢我什么都不想，从没有人能威胁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这一切本来都该理所应当的永远继续下去，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
　　斯蒂芬觉得心头掠过一阵细密的刺痛，如同淋了一场针尖雨。他执起凯文的手轻轻将拳头掰开，然后用力握住。凯文的手掌布满厚茧，斯蒂芬知道这是他日日练剑的结果，毕竟对于指挥千军万马的领袖而言，只擅长法术未免太过脆弱。
　　“殿下，”斯蒂芬说，“这些都会过去的，我会陪你一直走到最后。即使不在你身边我们的命运也紧紧相连，就像你伟大的祖先所说：‘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凯文再次抬头看向斯蒂芬，看的太久以至于斯蒂芬觉得他是要将他烙印在碧绿的眼底。而王子忽然间一把将他狠狠抱住。非常用力，仿佛要将他嵌入骨肉之中。斯蒂芬沉默的回抱对方，一时分不清伤口和心头到底是哪个更令他疼痛。
　　
　　两军阵前，斯蒂芬晃晃悠悠的骑在马上从一边走向另一边。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安静的可怕，斯蒂芬只觉得过分集中的视线几乎将他射穿。
　　短短几步，长如半生。
　　不能回头，斯蒂芬想，恋恋不舍的道别会让人软弱，而在他的军队面前，凯文最不需要的就是软弱。更何况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说再见。
　　于是尽管能清晰的感觉到落在背上的灼灼目光，斯蒂芬终究没有回头。
　　他策马走到艾伦面前，看着布赖恩家的逆子远远对着某人略一点头。斯蒂芬不知道凯文有没有回礼，但他猜除了鄙夷和愤怒，凯文什么都不会再留给自己唯一的弟弟。
　　艾伦随即调转马头和斯蒂芬并骑。
　　“很高兴再见到阁下。”
　　无论何时都保持礼貌固然令人心怀敬意，但此时此刻斯蒂芬并没有陪他假装优雅的心情，于是他没好气的回了句：
　　“我可一点也不高兴。”
　　艾伦连眉毛都没动，显然对斯蒂芬的不满早有预料，但他也根本不在乎，只兀自说下去：
　　“很抱歉要阁下在负伤时勉强赶路，但眼下时间紧迫，请到我的营帐里休息片刻，今晚我们就启程。”
　　斯蒂芬一惊。
　　“去哪里？”
　　可是艾伦并没有回答他，这位王子只是坚定的望着远方，表情决绝的侧脸就像一幅画。
　　



☆、二十一

　　二十一
　　斯蒂芬抬头看了看阴郁的夜空，黑云已将星辰都吞没，呼啸的北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的骏马矫健的跃过一道闪着微光的溪流，颠簸中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动作艰难的紧了紧外衣，目光顺势落在前面的背影上。
　　毫无装饰的黑色斗篷，能遮住整张面孔的巨大兜帽，艾伦王子刻意掩盖身份，只带着一小队近卫在密林中夜行，不论怎么看这举动都染满阴谋的色彩，而最糟糕的一点是，斯蒂芬本人极可能将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尽管他根本不情愿。
　　回想他这死去活来的半生，“身不由己”这个词实在没有更好的诠释。
　　在一片茂密的树丛里来来回回不知绕了多久，直到斯蒂芬完全分辨不清方向时，一个转弯之后眼前却豁然开朗。一座风格诡异的老旧城堡正静静伫立在疯长的杂草之中，细长玻璃窗透出灯光昏暗，漆黑的尖顶仿佛要刺破夜空。远方苍凉的狼嚎来的不失时机，斯蒂芬不禁觉得这里无疑是上演绝望爱恨的最好舞台。
　　门口守卫的骑士面容冷峻，身上没有标记任何纹章。他行了个潦草的躬身礼。
　　“我的主人非常感谢您将他的客人顺利送到，夜色短暂，还请您尽快返程为好。”
　　王子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愤怒的大声说：
　　“你们什么意思！人带到了就想打发我们走吗？！”
　　说着这暴躁的骑士作势要去揪住对方的衣领，艾伦抬手制止了他。
　　“我要见他。”
　　年轻王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高不低好像在谈论天气，只是一双碧眼里燃着慑人的烈焰。
　　“告诉雷契尔，”他说，“我必须要见到他。”
　　他没有说否则会怎样，也不需要做任何威胁，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就足以令人心生动摇。而守卫果然迟疑了片刻，然后说：
　　“请您稍候。”
　　
　　城堡内部的装潢更加阴沉，褪色的肖像，簌簌落下灰尘的吊灯，似乎随时都会有幽灵从哪个角落里慢慢走出。带路的骑士忽然停在已经开始腐坏的楠木楼梯跟前，他转头对艾伦说：
　　“抱歉，只有您和这位大人可以上去。”
　　艾伦向他的侍卫们微微点头，率先迈上阶梯，斯蒂芬紧随其后，一起走进二楼上唯一透出灯光的房间。扑面而来的轻薄烟雾中弥漫着药草的熏香味，但除此之外房间里却几乎称得上空旷，只在正中间的位置摆了张巨大的卧床。鲜红的帷幔顺着暗色床柱流下，氤氲的空气中莫名其妙的让人产生某种血腥的淫靡感。
　　笑容冶艳的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墙面上，远远望着艾伦说：
　　“他在我这里你就这样不放心？”
　　艾伦没有理睬他，径直走到床前轻轻拉开丝绸红幔，而斯蒂芬站立的角度恰好能够一览无遗。
　　床上的人被黑鹅绒羽被淹没，双眼紧闭面容憔悴，似乎比上次见面更削瘦了些。安东尼糟糕的健康状态并不出人意料，但让斯蒂芬暗暗心惊的，是太子微微红肿的嘴唇，以及在脖颈上甚至是露出的锁骨上四处蔓延的暗红痕迹。
　　下一秒艾伦的剑已经抵在雷契尔的喉咙上，整个动作快到无法捕捉，斯蒂芬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拔的剑。艾伦仍然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冷冷的看着雷契尔的眼睛，凛冽的杀气让斯蒂芬的伤口痛彻心扉。
　　然而雷契尔却笑的更开心了。
　　“生气了？”他的青绿眼眸里满是讥诮，“是因为你觉得你伟大的兄长受到了侮辱，还是因为我做了你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接下来的那段沉默里斯蒂芬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刺耳的心跳声。他迅速的盘算了一下趁雷契尔和艾伦发生冲突时，自己带着安东尼越过双方的守卫顺利逃离这里回到凯文军营的可能性，然后他以更快的速度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吧，他想，还是期望有解药的一方获胜比较现实。
　　就在斯蒂芬胡思乱想的时候，气氛仍然如同绷紧的弓弦，他能看到艾伦握着剑柄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血色。雷契尔脸上笑容未减满是挑衅，而片刻之后艾伦却突然转身。
　　长剑入鞘发出爽利的声响，他大步走回安东尼的身边，音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除了激怒我，我想你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完美的自制力，斯蒂芬想艾伦心中恐怕恨不得将雷契尔碎尸万段，眼下竟仍然可以冷静下来继续跟他周旋，这位篡夺者身上的王者之气着实令人折服。如果换成凯文，斯蒂芬不知道他如今能够做到何种程度。
　　雷契尔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看不出是得意还是失望，只是忽然转向斯蒂芬好像这才察觉他的存在。
　　“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最后的纳希。”
　　斯蒂芬扯扯嘴角不置可否，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也没想到原来您既是伯纳德公爵的后裔又有卡洛斯家族的血统，就出身而言或许比我更加惊人。”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但细想下去时间正好相符，再加上这座城堡位于昔日卡洛斯家族的领地，而楼梯旁挂着的一副女性肖像画依稀和雷契尔有五分相似，斯蒂芬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传说卡洛斯家族曾有一位美貌而极具天赋的女继承人，被看做复兴家族的希望，然而她却在出嫁前的长途旅行中遇上洪水决堤，从此彻底失去了踪迹。但也有谣言说这一切都是她的计划，只为舍弃贵族的身份和责任，和不相配的恋人长相厮守。可是谁能想到，这位不相配的恋人居然会是与卡洛斯家族有世仇的伯纳德家长子，难怪当年即使在伯纳德公爵并没有真正继承人的情况下，他仍旧没有让众人知晓私生子雷契尔的存在。
　　而现在这位身份复杂的少年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斯蒂芬始终觉得这副漂亮的眉目间满是难以掩盖的阴戾之色。
　　“很聪明，看来凯文的眼光不差。”
　　被小自己将近十岁的孩子这样夸奖，斯蒂芬一时拿不准是否应该高兴。他刚想开口询问解药，就听到床幔中隐隐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判断一个人在乎什么其实只要一瞬间，斯蒂芬想，比如刚刚那一秒钟里雷契尔下意识间投过去的视线，以及艾伦立刻弯下的背脊。
　　只是有时候被太多人在乎好像也并非是件幸运的事。
　　



☆、二十二

　　二十二
　　安东尼咳的很厉害，艾伦扶起他让其靠在自己肩膀上，右手轻轻顺着他的背。过了很久太子才平静下来，斯蒂芬瞥见他嘴角留有一道殷红的血迹，衬着苍白的面容越发显得触目惊心。而在场的其他三人仿佛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任何人说话，艾伦不动声色的将它们擦去。
　　然而安东尼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将艾伦推开，他喘息着倚在装饰奢华的床头柱上，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存有些许水汽。雷契尔也已经走到他身旁，和艾伦一左一右站在那里，谁都没有掩饰自己专注的视线。
　　大概是因为知道对方双目失明，雷契尔的目光称得上肆无忌惮，□又尖利好像要将对方的每寸皮肤都刺穿。而艾伦则依然难以捉摸，一瞬不瞬的眼神中不肯透露丝毫情绪。
　　连远远站在一边的斯蒂芬都感到浑身不自然，很难相信被两人这样注视的安东尼会毫无所觉。可他偏偏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仿佛他们并不存在。
　　他故意忽视他们，斯蒂芬想，或者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被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背叛，那感受必然算不上美妙，而安东尼得到的又还是双倍的重击。
　　“是谁在那里？”
　　斯蒂芬没料到安东尼会忽然朝他的方向开口，急忙回答道：
　　“殿下，很抱歉惊扰了您。”
　　安东尼微微一愣，随即纵声大笑。音色沙哑却难掩豪气，依稀能分辨出当年驰骋沙场对酒高歌的神采。他说：
　　“你们找来最后的纳希，是要让我使用‘至死不渝’？”他笑过之后，脸上露出几分悲凉的神色，“连死亡的权利都不肯施舍，你们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我不会让你死的。”
　　艾伦说得斩钉截铁，用着国王宣布法令的语气。而雷契尔嗤笑一声。
　　“以为死掉就可以轻松的摆脱这一切吗？”他低□去抓住安东尼的手腕，艾伦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阴霾，但什么都没有做，“别这么天真了我的殿下，你欠我的，只用一生可不够清还。”
　　安东尼下意识的挥动手臂想甩开他人的禁锢，然而注定徒劳无功。他有点惊讶的盯着干瘪细瘦的左手，仿佛对如此软弱无力的自己无法置信。自嘲的勾了勾嘴角，然后他抬起头朝向面前的少年。他的眼眸那么明亮，就像从未见过黑暗。
　　“雷契尔，”他说，“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如果说你对我做的这些只是因为恨，即使愚钝如我，也实在难以相信。”他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摸索着抚上对方的脸颊，“我把你留在身边，强迫你接受仇敌的恩惠，现在想来的确非常残忍。可为了曾对你父亲许下的承诺，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教你我会的所有，给你我有的一切，只希望你能忘记仇恨过自己的人生。但显然，这些你都不想要。而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安东尼顿了一下，温和的表情渐渐消失，病痛和虚弱让他脸上刚毅的线条更加明显，天生便一副勇敢决绝的模样。
　　“可是雷契尔，”他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如同法庭上的最终宣判，雷契尔不禁绷起了身体，“你想要的我给不了，哪怕你让我再活一次，除了会逼我恨你之外，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如果你不想再折磨我也不想再让我折磨你，请让我就此离去。”
　　雷契尔的动摇清晰可见，他睁大眼睛急剧地呼吸，收紧的手指几乎将掌中的腕骨折断。艾伦站在旁边不动声色，但斯蒂芬看到他的手始终放在剑柄上，时刻提防着雷契尔的突然发难。
　　很长的一段沉寂之后，斯蒂芬屏息凝神到有点呼吸困难的时候，少年忽然握住了安东尼落在他脸上的手，将它拉到自己的胸口，放在心脏的位置。
　　“想要我放过你对吗？”他说的非常慢，如果不是每个音都发得咬牙切齿，这动作简直像在对心爱之人倾诉衷肠，“那么我的答案是：绝不。”
　　
　　凯文在睁眼之前就已经握住了法杖，咒语也涌到唇边。窗外的人似乎有所觉察，马上低声说：
　　“殿下，是我。”
　　“格兰特？”凯文立刻冲过去拉开窗户，“你……”
　　格兰特敏捷地跃进房间，径自单膝跪地。凯文心中一沉，不由得皱起眉。
　　“很抱歉，我们终究迟了一步。”他掏出一只羊皮纸卷双手呈给凯文，“这是国王陛下的遗嘱。”
　　凯文浑身巨震，他直直看向格兰特，从没这样希望对方是在跟他开玩笑。然而高大的男人只是沉默的跪在原地，保持着雕像般永不改变的姿态。凯文深深吸了口气，缓慢而艰难的抬手接过那片薄薄的纸卷，竭尽全力不让自己颤抖。
　　“为了掩人耳目，巴里正带着陛下的遗体从小路赶回，大概两天后到达。”格兰特继续说，“另外，陛下临终时要我向您转达他对您的最后一个要求，”他忽然仰起头，漆黑眼眸深不见底，“陛下命令在接到遗嘱时不论安东尼殿下生还与否，您都必须即刻登基。”
　　
　　“虽然我确实是纳希后裔，但是关于‘至死不渝’的记载早就失传了。”换了个房间以后，斯蒂芬总算找到把椅子，不等主人应允便自行坐了下去，“因此除了要守护封印之外，我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
　　斯蒂芬笃定艾伦的消息只截止到杰克暴露之前，所以他打算先信口胡说试探一下两人的反应。但他没料到的是，艾伦听了只平静的看着他说：
　　“没关系，我知道。”
　　斯蒂芬差点将刚送进嘴里的柠檬酒喷出来，一口咽下后勉强笑了笑。
　　“恕我无礼，但连纳希家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很难相信您会搜集到多么真实的资料。”
　　艾伦也笑了，印象中这是斯蒂芬第一次见到此人的笑容。非常英俊，他想，并且有种足以蛊惑人心的魅力，对于一位王者而言，这是天赐的恩惠。
　　斯蒂芬不禁觉得，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艾伦都比安东尼和凯文更适合那顶王冠，可如果不谋反，他偏偏是最没可能得到的那个。诸神就是如此喜爱和世人作对，看他们忧愁烦恼，愤怒争夺，为了得不到一切而抛弃掉掌中的所有。
　　“不需要这样反激我也会告诉您我知道的全部。”艾伦的话拉回了斯蒂芬的思绪，他掏出本破烂的线订书，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斯蒂芬，“我不久前在王宫藏书馆找到的，看上去像是您的祖先尤利尔?纳希大人的笔记。上面记载了‘至死不渝’能达到的效果和所需要的条件。由于只有纳希后裔才能开启封印，所以您对我们是不可或缺的。此外，很令我在意的是这页的最后一段，它用了某种完全不同的语言，我想应该是纳希家著名的家传‘密语’，我非常希望您能为我解读。”
　　斯蒂芬飞快的扫读那页笔记后假装惊讶的说。
　　“这上面说‘至死不渝’实质上是种和所爱之人共享生命的契约，而这无疑是个对双方都危险之极的约定。如果您想令安东尼殿下死而复生，另一位契约人恐怕应当慎重选择。”
　　一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雷契尔此时忽然开口：
　　“这不关你的事，你只需要告诉我那段密语的内容，并且帮我完成这个契约。你刚才吃下的药物只能暂时抑制毒性，等成功之后自然会给你真正的解药。”
　　狡诈的小鬼，斯蒂芬心里暗骂一句，同时注意到他说的是帮“我”完成，看来雷契尔想要把安东尼永远和自己绑在一起，而艾伦必然不会听任，这个互相憎恨的同盟就像根绷紧的细线，随时随地都可能断裂。
　　斯蒂芬疑虑重重的仔细去读那段祖先留下的密语，心脏猛然跳漏了半拍，一瞬间无数的设想从他脑海中呼啸而过，但脸上却没显露分毫。
　　“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这段话是说，契约成立还有一个条件，”面对雷契尔的追问，斯蒂芬答得诚恳无辜，“那就是死亡者本身必须愿意重生。”
　　仿佛并不是在说谎。
　　



☆、二十三

　　二十三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微微变了脸色，雷契尔径直拔了剑架在斯蒂芬的脖子上。
　　“我奉劝你不要自作聪明，”自上而下的逼视充满压迫感，“让人痛苦至极又求死不能的方法我有很多，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斯蒂芬坐在椅子里面无惧色的抬头看向他。
　　“如果您打算信任我，就该明白我没有说谎的必要，某种程度上我比您更希望安东尼殿下能够重获新生。而如果您根本不打算信任我，那么我就更加不需要解释了，因为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会怀疑。”
　　雷契尔眯起眼眸死死盯着他，锐利的眼神扎在身上让他感到一阵刺痛。房间里太过安静，以至于斯蒂芬害怕对方会听到自己忐忑的心跳声。
　　“纳希大人，”终于是艾伦先打破沉寂，“并非是我们不愿相信您，只是这条件有点令人意外。不过没关系，毕竟我们还有时间。”
　　艾伦的语气波澜不惊，言下之意是他可以改变安东尼的意愿。回想方才太子殿下一心求死的决绝态度，斯蒂芬拿不准艾伦是真的有信心说服安东尼，还是单纯为了说给他听。
　　“我理解两位的感受。”他笑着说，不着痕迹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快要割破皮肤的利刃停在不那么难受的位置，“我也很乐意合作，更何况眼下我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不是吗？所以，”他看了看以威慑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少年，“我们或许应当冷静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
　　雷契尔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不信任，却只是一言不发的收剑入鞘。
　　“这当然也是我们希望的。”
　　艾伦温和地说，但斯蒂芬觉得他的怀疑和防备并不比雷契尔少。
　　“我知道阁下备受家族疾病的困扰，需要大量高魔法属性的天然材料。而王都的宝库里储备丰富，这些都不是问题。”
　　艾伦果然不知道他已经使用过“至死不渝”的事，以为斯蒂芬仍然需要龙鳞维持生命，这种误解或许对他有利。斯蒂芬不动声色的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紫晶酒杯，似笑非笑的说：
　　“既然您了解我家族的历史，那想必也听说过纳希们从来活不过三十岁，面对死神，就连拥有全大陆资源的尤利尔也毫无办法。这样想来，再挣扎着多活两年和就此死去，似乎也并没有太多不同。”
　　斯蒂芬操练起黑市交易中讨价还价的惯用口吻，雷契尔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说吧，你还想要什么？财富地位还是女人？哦对了，”他讽刺地笑，艳丽的容颜仿佛荼蘼的罂粟，“你大概不会想要女人，否则我们的二殿下发起飙来恐怕会打断你的手脚把你永远关在笼子里。”
　　这是今晚雷契尔第二次暗示斯蒂芬和凯文关系暧昧，他说得如此露骨，斯蒂芬不可能再装聋作哑。但令人疑惑的是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判断，除了在艾伦军营中那次之外，他们明明没有过任何接触。
　　“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斯蒂芬略带不解的说，“凯文殿下救过我的命，所以我自愿留在他身边，不过您知道的，殿下一向不太喜欢我，而且事实证明我也并不擅长为人分忧。”
　　“得了吧斯蒂芬，”雷契尔倾身又为他倒了杯酒，“就凭凯文这些年对无名客的偏执，他抓到你后不但没有剥你层皮再杀了你，居然还救你的命又把最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你，简直比赤海的星潮还不可思议。不过联想到那位殿下的性格，要解释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如果不是恨，那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坚持不懈的追逐另一个人这么多年？我不必将那个字说出来了吧纳希大人？”
　　斯蒂芬心里暗自诅咒，脑子却转的飞快，随即便抬起头用同样玩味的笑容望着对方。
　　“您的意思是凯文殿下有意于我？这个玩笑我可笑不出来。不过伯纳德大人，”他直直看进少年青石般冷硬无情的眼眸里，“假如真的有人愿意无条件的为我付出，但我心中另有其人，那么我是绝对不会利用这份爱意的。而且让爱我的家伙眼睁睁看着我为了得到其他人而处心积虑，有点太残忍了不是么？”
　　他当然在指扎克，艾伦最信任的、却隐秘而悲哀的爱着雷契尔的骑士。看到雷契尔眼中骤然浮现的惊怒之意，斯蒂芬总算觉得心情好了些。这一晚，他实在受够了客气的威胁和势在必得的轻视。
　　艾伦沉默的在旁边虎视眈眈，雷契尔不能抓住斯蒂芬的衣领问个清楚，只得狠狠咬着牙别开视线。艾伦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也并不急于知道斯蒂芬握住了雷契尔的什么把柄。于是三王子轻轻咳了一声，将主动权重新拿了回来。
　　“纳希大人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这……”斯蒂芬装作为难的样子，“我还没想好，不如您先给我一个承诺，等我想到了自然会说。”
　　这是最狡猾的要求，斯蒂芬预想艾伦绝不会答应。而对方果然笑了笑说：
　　“纳希大人，您知道布赖恩家的箴言是什么，就该知道我对承诺有多慎重。很抱歉我无法承诺您任何未知的东西。”
　　“言出必行”，从这见鬼的箴言就看得出这家人全部都是偏执狂。斯蒂芬低眉不语，艾伦放缓了语气。
　　“我可以给您时间考虑。雷契尔，下次需要服药是什么时候？”
　　雷契尔此刻满怀疑虑心思并不全在谈话上，只简短的答道：
　　“四天。”
　　“我想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了。”艾伦转回视线，边说边站起身，“形势所迫，我和雷契尔很快都会离开这里返回战场。这四天时间您可以自由支配，甚至回到凯文身边也未尝不可。四天后，希望您能带着答案回到这里与我们合作。”
　　斯蒂芬惊讶地脱口而出。
　　“就不怕我趁你们不在带着太子殿下离开？”
　　雷契尔瞥了他一眼，阴鸷中略带得意。
　　“忘了告诉你，我改良过的‘纯红’有项新功效：一旦中毒者使用法术，便会即刻身亡。无名客固然法力高强，只是不知道您的剑术是否足够单骑救主？”
　　“同样您也不必盘算要带着凯文的军队回来营救，”艾伦接下去，“我已命人对这座城堡设下封印，除非由我或者雷契尔带领，否则没人能找到它。”
　　斯蒂芬顿时只觉一口气憋在胸中吞吐两难，心想跟这两人斗智斗勇当真比孤身面对红龙还可怕。
　　“那么，”艾伦最后说，“您还有什么问题？”
　　斯蒂芬想了想后回答道：
　　“我想单独和安东尼殿下谈谈。”
　　
　　“殿下。”
　　格兰特刚出声就被凯文抬手打断。
　　“我说了现在不行。”
　　“可是……”
　　“安东尼还活着，我怎么能够宣布即位？！”凯文暴躁的大声说，“而且我根本不适合握住那根权杖，所有人都清楚！父亲最后一定是神志不清了，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要求！”
　　高大的法师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以梦游般的表情望了会儿地面——用芬奇大人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做思考——然后才开口：
　　“可您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我知道！我只是想等到……”
　　凯文抿紧了唇没有说下去，可格兰特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等到巴里大人将陛下的遗体送达？还是等到斯蒂芬回来？原来您希望在做出抉择时他能陪在您身边。”
　　如果有人会因为太过敏锐而死，凯文十分确信这家伙必定是格兰特无疑。当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心事被一口说穿，这滋味如同强忍咳嗽的人被逼着开了口，长久的咬牙忍耐顿时功亏一篑，汹涌的思虑随着咳意决堤，撕心裂肺的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如果是一年之前，凯文会恼羞成怒将格兰特推出去严惩，而现在他只是憋红了脸色，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我终于觉得你坚持抛弃爵位是件明智的事了。无论是谁当了国王，恐怕都没法忍受你这样的直言不讳。”
　　“谢谢您的赞美。”
　　格兰特真诚的回答，凯文觉得头更疼了。
　　“好吧，没有其他事的话就先退下吧。”
　　凯文边翻开卷了角的地图边下达逐客令，格兰特只好躬身行礼退了出去。胡乱看了几眼地形，凯文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集中起注意力，于是干脆将地图扔在一旁。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的闭起双眼，右手无意识的握住了胸前藏有某人棕发的项坠。而等他发觉自己在做什么时，忍不住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句：
　　“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终于要重逢了！不过估计要年后才能更。。。
于是，提前祝大家龙年快乐> <



☆、二十四

　　二十四
　　离开古堡的第一天，斯蒂芬在那片山林里兜转了很久，果然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道路。漫无目的的乱走了一会儿，他一眼瞄见对面的山腰下有矿脉的痕迹，便马上爬过去动手挖了起来。眼下他需要做出某个非常重要的决定，重要到一去思考就会觉得窒息。而不费脑的体力劳动无疑是缓解压力的最好方法。
　　城堡周围的封印术相当高明，斯蒂芬大致能猜出是谁的手笔，但是没想到那位不苟言笑的王家法师元老也站在了艾伦的那一方。他曾以为整个法师协会都应当是会长凯文的坚实后盾，但现在看来王子殿下似乎并不是个称职的会长。这点斯蒂芬倒毫不意外，对于常年丢下所有事务只顾着追踪仇敌的家伙，他没有被协会长老们弹劾才比较令人惊讶。
　　其实就算被弹劾了凯文也不会在乎吧，斯蒂芬想，在战争爆发以前，除了要赢那家伙什么都不在乎，就那样偏执任性、随心所欲的走自己的道路，不知曾让多少人嫉妒。脑海中忽然浮现初遇那天的画面，年轻王子高傲的微微抬起下巴，碧绿眼眸里盈满轻视，足足是个惹人厌烦的模样。斯蒂芬不禁勾起嘴角，他忽然发觉最先被吸引的也许正是他自己，轻易就被骄傲的少年勾起斗志，居然将谨慎低调的准则忘了个精光，只想让对方吃点苦头，却没料到这一时冲动倒把他余下的人生都赔了进去。
　　冲动是魔鬼，只有深受其苦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至理名言。
　　然而斯蒂芬却不会觉得后悔，在遇到凯文之前，他失去唯一的亲人只庸庸碌碌的为了活下去而奔波，用行尸走肉来形容也并不为过。凯文固然为他带来无数的麻烦，但有这么一个执着的敌人可以斗智斗勇，也的确曾在斯蒂芬灰暗的岁月中带来不少慰藉。
　　想到这里时他终于挖出一块手掌大小的原石，石头的表面粗糙黯淡，但斯蒂芬知道里面包裹的是上好的祖母绿，也许就像凯文的眼眸，光彩逼人，却又清澈见底。那样的家伙本不该被命运所束。他想着不由得握紧手中的石块，刹那间下定了决心。
　　或许他早就别无选择，从那一天移不开视线的那一刻开始。
　　
　　和斯蒂芬分别后的第三天，凯文迎回了国王的遗骸。
　　整片空地寂静的如同黎明前的暗夜，无数双眼睛看着凯文慢慢点燃了堆积成小山的橡木。热焰燃起的时候，无数细雪从天而降。凯文抬起头望着纯白雪片在飘落的瞬间便被火光吞噬，就像世上所有猝不及防的生与死。一群鸽子在铁灰天穹中仓皇地掠过，他猛然闭上了干涩的双眼。
　　这场雪纷纷扬扬下了许久，地面上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然而正午过后雪神却悄然离去，云端也挂起浅淡的红日。凯文处理完手边的信函，走出来站在遍地的新雪中发愣。尚未枯萎的灌木丛下有鸽子留下的脚印，笨拙参差的两排，就像是顽皮的孩子用细长的树枝一一画下。
　　他想起年幼无知的时光，他抱着厚重的魔法书练习让冰雪融化，而不远处他的兄弟们正在积雪中滚作一团。突然间毫无防备的后脑被冰凉的雪球击中，转过身就看到已长成少年身骨的安东尼狡黠的朝他眨了眨眼。再顾不上念了一半的咒语，他随手抓起一捧雪扑向对方，比他们都矮小的弟弟在旁边笑着大叫。最终三个人的脸颊都红的像五月里的太阳果，即使衣服鞋袜全被雪水浸透也不觉寒冷。议事归来的父亲无奈的拍拍他们的头，叹息着说：
　　“你们这些混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凯文用力握住腰间的佩剑，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回忆只会徒增软弱，而此时此刻，他早已没有落泪的余地。
　　深深吸了口气正打算返回营帐，凯文突然听到树丛中响起窸窣的动静，于是立刻拔了剑沉声说：
　　“谁在那儿！”
　　称职的巴里不知从哪个缝隙中跳了出来，举着重剑严阵以待。然而当灌木的枯枝又颤动了一下，仿佛拿不准是不是该变幻成某种怪物的时候，凯文忽然知道那是谁了。下意识间的惊喜转瞬即逝，愤怒很快就占领了全部思想。他冲过去一把将那混蛋从灌木丛中拖出来，连划伤了手腕都没觉察。
　　斯蒂芬身上沾满了落叶和残雪，狼狈得一如既往。尴尬气氛中他讪讪地开了口：
　　“殿下，我回来了。”
　　凯文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他的法师，眼眸里似乎要喷出金绿色的火焰。巴里和近卫们对视一眼，默契的一同行礼退下。
　　只剩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时，凯文狠狠拽着斯蒂芬的手臂又将他拉近自己一步，刚想出声质问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有点难看，大概是牵动了尚未痊愈的伤口。王子不由得皱起眉放轻了掌上的力量，但仍然牢牢握住不肯松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毒怎么样了？你回来后居然不立刻来见我，躲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一剑砍过去吗？！”
　　凯文的语气里满是不自知的气急败坏，斯蒂芬看着他，心想如果这位骄傲的殿下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这么想着他忍不住笑出来。
　　斯蒂芬脸上的笑意无疑越发激怒了凯文，法师不等他发飙，急忙从口袋摸出了某样东西塞到王子手中。
　　“顶级祖母绿，最好的防诅咒效果。本来想镶嵌到一柄青铁匕首上的，”斯蒂芬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满头乱发，“可惜没那么多钱了。”
　　凯文惊讶的摊开手掌，躺在掌心的是一枚算不上精美的戒指，粗银制成的指环没有任何雕刻，却恰好衬托出镶嵌在其上的那颗光彩夺目的绿宝石。几秒钟之后他才记起要揪住斯蒂芬的衣领对他大吼：
　　“你这个见鬼的混蛋！这种时候还居然有时间去……”
　　话没说完他就被斯蒂芬用力抱住，剩下的半句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
　　“抱歉，”那个见鬼的混蛋靠在他耳侧低声说，“我来晚了。但无论如何，还有我在这里。”
　　空气中有片刻的宁静。斯蒂芬看不到凯文的脸，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感觉到紧紧环上他背脊的手，以及落在他衣领里的直直烧到他心口的滚烫泪滴。
　　他用尽全部力量来继续这个拥抱时，忍不住又在心里说了一遍：
　　抱歉，我的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之后我变得更慢了OTZ



☆、二十五

　　二十五
　　两人回到营帐后立刻有人送上温好的松子酒，斯蒂芬低头喝了一口，抬眼就看到凯文顺手将握在掌心的戒指戴在手指上，动作自然得仿佛那本就是自己的东西。即使厚脸皮如斯蒂芬，面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也禁不住耳热心跳。但他清楚眼下远不是谈情说爱的时机，于是在凯文开口之前率先问道：
　　“你真的打算即位吗？”
　　凯文明显吃了一惊，几乎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应该只有格兰特和我……”
　　“安东尼殿下跟我谈过，”斯蒂芬双手握住玻璃酒杯，试图从那光洁的表面上汲取些许温度和勇气，“他说早在一年之前国王陛下就已经定下遗嘱的内容，一旦陛下蒙诸神召唤，无论太子是否健在，即位的人选都会是你。”
　　凯文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他。
　　“因为安东尼殿下注定时日无多，”斯蒂芬继续说，“似乎和他某次出征时所遭受的伤病有关。他和国王陛下都明白这点，只是多年来陛下仍然心怀希望，直到一年前陛下的健康每况愈下，而安东尼殿下的病情也再次恶化。”
　　“为什么从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震惊之下凯文不由得提高了音调，“安东尼难道不是因为肺部的旧伤反复发作才需要长期调养吗？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不治之症，雷契尔之前所做的只是加速了恶化的过程。遗嘱内容和安东尼殿下的病情都极为隐秘，并且故意对你和艾伦隐瞒。而艾伦会毫无预兆的突然起兵，大概也是由于他终究得知了这些事。”
　　凯文愣了几秒，随后便开始在房间里焦躁的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说：
　　“为什么是我？虽然理论上我的继承顺位高于艾伦，可年龄从来不是决定国王人选的唯一标准。在我看来那些大臣们绝大多数都认为艾伦更合适。”
　　斯蒂芬将失温的玻璃杯放回木桌上，飞快的斟酌了一下措辞，但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根本毫无用处。
　　“即使同样是自己的孩子，父母也难免会有所偏爱。”而从你的偏执任性就能看出，你无疑就是最受宠的那个。
　　后一句斯蒂芬当然没有说出口，他想这答案凯文应当早有预料，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毕竟这个也许会因偏心而毁掉整个王国的人是他所敬爱的父亲。
　　凯文听了果然立刻转过头来凶狠的瞪着他，有几秒钟斯蒂芬以为对方又要发怒。然而紧接着金发的王子便泄了气般坐回椅子里。
　　“他一直不喜欢艾伦，我从来猜不出原因。”
　　这个原因斯蒂芬猜得到，但他眼下不能说。或许永远也没有机会说了，斯蒂芬自嘲的想。
　　“你究竟想不想当国王？”
　　凯文暴躁的抓乱了他那熔金般的长发。
　　“现在谈论这个有什么意义？我还分得清‘想做’和‘必须做’之间的区别。”
　　“那些先不去管，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你到底想不想要那顶王冠？”
　　也许是斯蒂芬郑重其事的表情太过罕见，凯文微微一怔之后也认真的回答道：
　　“我从没想要过。”他垂下的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雪后脆弱的阳光顺着羽扇般的睫毛滑下，就像个容易惊醒的美梦，“如果可能，我宁愿放弃一切，就像格兰特那样，只握着我的法杖去挑战每一个出类拔萃的法师，去追寻更强大的法术。”
　　凯文抬起眼睛望着斯蒂芬，让纳希家的法师只觉自己送上的绿宝石顿失颜色。
　　“而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打算在战争结束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你再比一场。”他用目光牢牢锁住斯蒂芬，“你的法力回来了，不要以为我没有察觉。”说完不等对方的反应，他又略带愤恨的加了句，“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斯蒂芬急忙心虚地陪笑。
　　“这件事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惜一直没机会……”
　　凯文的眼神冷厉不逊冰雪，斯蒂芬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知趣的没把谎话再扯下去。直到看得斯蒂芬低着头如坐针毡，凯文才放缓了口气说：
　　“不过这都不可能实现了，一旦手中所握的变为权杖，即使我等待这天已经将近六年，即使你就在我眼前再也逃不掉，国王的身份却不会允许我做出这样危险而不负责任的举动。”
　　说着他瞥了斯蒂芬一眼。
　　“这下你高兴了？”
　　他本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傻笑着插科打诨，没料到转头却正好撞上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深得几乎能将灵魂也吸进。凯文觉得这混蛋今天有哪里不对，但这差别太细微他又完全分辨不出。
　　“那么，”斯蒂芬直直望着凯文，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同无风的海面，“如果安东尼殿下能够起死回生，就像所有人曾经的期望，‘战无不胜的黑太子’顺利登上王座。而出于某些原因，我有理由认为艾伦会甘心臣服，只要再处理掉雷契尔——相信我，假如安东尼殿下恢复健康，艾伦首先要做的就是这件事——然后王国就会重归昔日宁静。这难道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最好结局？”
　　凯文浑身一震，立刻抓住斯蒂芬的手腕。
　　“你是说，要用至死不渝把安东尼和艾伦绑在一起？这就是他给你下毒的目的！”
　　斯蒂芬点点头，凯文沉默片刻，忽然又用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可是这样岂不是无法对艾伦进行任何惩罚，他本该为他所做的混账事付出代价！而且眼下即使艾伦臣服也依然手握重权，安东尼或许会成为傀儡。”
　　“不，我的想法刚好相反。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谁能控制艾伦，我猜就只能是安东尼殿下了，这点你想必无法反驳。设想一下他们两人共同治理国家的情形，我敢说那时大陆上的所有子民都会衷心感谢诸神。而我们则可以从这场痛苦的战争中彻底脱身，想去哪里都随你高兴。”
　　凯文不是没有动摇，却仍然抿着唇说：
　　“把烂摊子全丢给安东尼，这听上去有点自私。”
　　因为这一切的确因他而起，也只有他才能真正写出结语。这句话斯蒂芬没有说，只是微微笑了笑。
　　“恭喜你发现了纳希家的另一个遗传病。‘人生短暂’，除了要自私自利的活下去，我们通常没时间为其他人考虑。而现在，”他握住凯文放在桌上的手，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凉得像冰，“我只希望这一切结束，你不必选择你不想要的未来。”
　　凯文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在他的理智重新开始工作之前，身体已经自作主张的做出了反应。
　　斯蒂芬的嘴唇上残留着松子酒的味道，苦涩里透出甘甜，足以让人疯狂。凯文无法思考任何事，似乎除了不断加深这个吻以确定怀中的家伙属于自己之外，人生中早已再无他求。
　　斯蒂芬闭紧双眼，同样恶狠狠的回应着对方，仿佛这是个说再见前的吻别，誓要耗尽所有留恋。
　　
　　作战会议后被面带疑惑的格兰特拦在半路，斯蒂芬丝毫不觉得惊讶。
　　“我刚刚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你的行为不合逻辑，你是不是……”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斯蒂芬急忙打断对方，拉住他躲进个隐蔽的角落，确定四周没人才叹了口气说：
　　“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二十六

　　二十六
　　“所以，你打算用你的命去换安东尼殿下的命？”
　　格兰特脸上有种面对大陆第一傻瓜般的震惊神情，睁大的圆眼睛让斯蒂芬想起从前在红莓岭上遇到的三眼犀牛。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凯文殿下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他也许会崩溃，也许会失控，也许会毁了你试图保住的一切。”
　　“别说得这么夸张，”斯蒂芬勉强扯起一个笑脸，尽可能让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仿佛这样就能说服对方和他自己，“我对他影响可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大。”
　　格兰特那幅看傻瓜的表情进化到第二阶段，震惊变成了怜悯。
　　“你就打算这样自欺欺人？不用说其他，这话你自己能相信吗？”
　　斯蒂芬顿时没了继续伪装的力气，满身倦怠的一屁股坐到杂草堆上，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双手里。
　　“最坏的情况下，”他咬着牙说，声音低到令格兰特不得不跟着蹲□来，“我会想办法在临死前见他一面，逼他承诺以后不会做任何疯狂的事。他们家那个见鬼的箴言，‘言出必行’什么的，你明白的。”
　　格兰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带着真诚无比的疑惑开了口：
　　“我还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让凯文殿下不再痛苦，原来我想错了，你其实是想教他生不如死？那么这方法确实可行。”
　　有一瞬间斯蒂芬气得快要发疯，但随即便被洪水般汹涌而来的自我厌恶感淹没了。他分辨不出格兰特是故意讽刺还是真的思维回路与众不同，他只是知道他说得没错。
　　“可我还能怎么办？”他忍不住气急败坏，好像在跟自己辩论，“告诉他‘至死不渝’的存在是唯一的，安东尼和我只能活一个？逼他在他的兄长和我之间二选一？不论对谁而言，这都有点太残忍。”
　　他不给格兰特反驳的机会，气也不喘地继续说：
　　“而且如果我不答应他们，毒发时我和凯文都要死。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他真相和他一起努力找解决的办法，可那无疑要用他的生命去冒险。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斯蒂芬随手捡了根树枝在残雪上来回划拉着，“更何况，我原本就该是个死人，就算当初没替凯文挡剑，大概也活不过这个冬天。现在能换回安东尼的命拯救整个王国，终究是划算。”
　　“不，你不告诉凯文殿下是因为你知道他会选择你，然后强迫自己承担起责任，一辈子活在自责中。”
　　格兰特再一次展示了他惹人憎恶的敏锐。斯蒂芬握住树枝的手指太过用力，不小心将它折断。暗红血色滴在白雪上，像个占卜祸福的预言。
　　“但是在我看来，你这样做所造成的伤害可能更加致命。”
　　傻瓜法师低着头怔怔望着自己淌血的手指，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格兰特拍拍他的肩。
　　“其实我没资格质疑你的选择，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只要你确定不会后悔”没等斯蒂芬回应他又如梦初醒似地加了句，“哦我忘了，你这是要去送死，根本没机会后悔。这倒也不错。”
　　斯蒂芬没想到在如此难过的时刻还能笑出声来，他站起来用力握了握格兰特的手臂。
　　“谢谢，”他说，“真高兴你当初选择站在我们这边。”
　　
　　暮色刚刚染红凯文的金发时，斯蒂芬站在他健壮的小棕马跟前和王子殿下道别。
　　“好，我这就上路了。”斯蒂芬确信自己的笑容完美无缺，“我们伊伦柏斯再见。”
　　说完法师翻身跃上马背，又对一同来送行的格兰特和巴里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他握着缰绳准备出发的时候，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不对，”凯文眉头紧皱，抬起来死死盯着马上之人的眼眸里映出夕阳的火光，“你有事瞒着我。”
　　斯蒂芬心中一沉，脸上仍然笑着说：
　　“殿下，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还是说您舍不得我走？”
　　斯蒂芬尽力显得轻松愉快，而他不会料到这样的刻意调侃反而加深了凯文的怀疑。王子又沉默的看了他片刻，突然间手臂一动，生生将斯蒂芬拽下马来。
　　“你见鬼的在发什么疯！”
　　斯蒂芬狠狠撞在凯文的胸膛上，坚不可摧的龙鳞铠甲将伤口隔得生疼，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一时间只觉心跳如雷，想不出自己哪里漏了破绽，只好用假装愤怒来伪饰无辜。
　　“明天就是解毒剂的期限，我必须立刻上路！”他边怒吼边试图甩掉对方的手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凯文却一言不发，只牢牢拖住斯蒂芬往营帐的方向走，格兰特上前一步想要阻拦，还没开口就被王子那仿佛在说“敢插手就杀了你”的阴沉脸色逼了回来，只能回给投来求救信号的斯蒂芬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你早该知道瞒不过他，格兰特想，世上明明没有比他更加关注你的人了，如果我能发现你的异样，他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斯蒂芬不愿在士兵面前和凯文公然冲突，直忍到迈进营帐才又开口大声说：
　　“你……”
　　然而只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法师便被用力摔进椅子里，朴素的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有那么几秒斯蒂芬以为它马上就会四分五裂。没等他真正坐稳，有人猛地弯下背脊双手按住两侧的扶手，将他整个人圈在令人窒息的阴影中，居高临下的逼视着他。
　　“告诉我。”
　　凯文恶狠狠的语气里有勉强压抑的怒火，事到如今毫无退路，于是斯蒂芬也不畏惧的瞪回去。
　　“告诉你什么？我早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如果我不立刻去找雷契尔我们俩都会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告诉我你不想告诉我那件事。”王子说的非常慢，咬牙切齿的动作历历在目，“如果你不说，那就让我们一起去死好了。”
　　“你疯了！”
　　意识到凯文是认真的，斯蒂芬禁不住慌乱起来。
　　“我是疯了，因为我知道无论你故意隐瞒的是什么事，它一定能教我发疯！现在，”面如冰雪的王子越发低□凑近他，呼吸近在咫尺，金绿眼眸一瞬不瞬，冷冷倒映着斯蒂芬开始动摇的面容，“你要么告诉我真相，要么我们就这样等死。”
　　斯蒂芬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出生至今将近三十年，凭着那一点小聪明，斯蒂芬说过无数谎骗过无数人，总能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绝境逢生。而此时此刻，面对他正打算为其付出生命的家伙，斯蒂芬第一次觉得无计可施。
　　



☆、二十七

　　二十七
　　对峙的沉默中斯蒂芬的大脑在疯狂的运转，他飞快的编造出十几个谎言，但随即便以更快的速度将它们全部否决。凯文的眸色越来越亮，简直像要喷出火焰。斯蒂芬知道对方的忍耐即将达到极限，而他自己却愈发心虚，刚才勉强撑起的气势也渐渐消失无踪。
　　大势已去，斯蒂芬边想边迅速扯起一个知错能改的讨好笑容，厚着脸皮问：
　　“如果我说实话，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凯文听了恨不得一拳砸在这混蛋脸上，蓄满力量的双手不由得收紧，将木椅的扶手捏得咔咔作响。他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能冲动不能冲动，等这混蛋说完再揍他不迟。然后才缓慢而不容拒绝的吐出一个字：
　　“说！”
　　王子的慑人目光下，斯蒂芬吞了口口水做了个深呼吸，打算把整件事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心里明白这根本于事无补，一场暴风骤雨注定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他张开嘴还未发出声音的时候，有人大步冲进了他们的帐篷。
　　“殿下！”来人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白金短发也因疏于打理而黯然失色，“雷契尔的主力部队被艾伦偷袭，蓝鹰军已经占领了伯纳德家族的全部领地！”
　　莱恩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两人都愣在当场，凯文率先清醒过来，急忙问道：
　　“雷契尔还活着吗？”
　　莱恩摇头。
　　“不知道，他当时并不在自己的军队中，事后更是完全失去了踪迹。”
　　沉闷的空气里浮现了大约一秒钟的停滞，紧接着斯蒂芬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抓住凯文的手臂焦急的盯着他说：
　　“你能用雷神咒劈开隐形封印吗？”
　　
　　大片的云团在黑暗的天穹中聚积，狂风仿佛要将所有人的皮肤撕裂。凯文高举法杖站在乌云之下，四散飞舞的金发上泛出微薄的光。他转过头来望向身后的人。
　　“你确定是这里？雷神咒只能用一次。”
　　斯蒂芬并没有十分把握，但成败与否在此一搏。艾伦远在千里之外绝不可能在今夜赶回这里，而如果此时城堡中只有失去军队的雷契尔，事情或许大有转机。他不再犹豫，坚定地朝王子点了点头，赌诸神会听到他的祈祷。
　　得到回应后凯文没有片刻迟疑，立刻高声念起咒语。头顶上的黑云翻卷成巨大的圆环，突然间一道闪电从中心笔直落下，整片夜空霎时亮如白昼。震耳欲聋的雷声之中，一座古堡终于显露出它沧桑的容颜。
　　
　　将门口寥寥无几守卫交给巴里，斯蒂芬拽着凯文径直奔向二楼。刚迈上楼梯就能闻到凛冽的血腥味，凯文皱起眉加快了脚步。
　　而房间里的情形更让人吃惊。
　　漆黑窗帘在空气中肆无忌惮的飘浮，犹如暴风雨前夜海面上激起的碎浪，而大理石地板上绘着一道蜿蜒的血路，路的尽头雷契尔正将他的仇人压在身下，抵死缠绵。
　　凯文顿时红了眼睛，抽出佩剑就要冲过去，却被斯蒂芬一把拦住。
　　“放手！”
　　凯文目眦欲裂的朝斯蒂芬吼叫，随即举起法杖指向仍在律#动的少年，斯蒂芬情急之下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你冷静点！”
　　斯蒂芬死死压住凯文的双手并将法杖夺下，耗费了过多法力和体力的凯文居然一时难以挣脱。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两人的纠缠中雷契尔已经直起身来，随便捡起旁边染满鲜血的丝绸睡袍，将奄奄一息的安东尼包裹起来抱在怀里。然后他笑笑说：
　　“居然能劈开最高级别的封印咒，大陆第一法师果然名不虚传。”
　　那艳丽的笑容无疑更加激怒了凯文，他不知从何处涌起了力量，一下子推开斯蒂芬跳起来用利剑指着雷契尔，满面怒气沉淀成阴狠的恨意，单单看上去便令人胆战心惊。他一字一字的沉声说：
　　“放开安东尼，交出解药，我可以留你全尸。”
　　雷契尔笑的更开心了。
　　“用心管管你的人吧纳希大人，”这次他对着另一位法师说，“这副样子他要怎么和艾伦争？”他边说边抬手抚掉自己落在安东尼面颊上的血滴，“三殿下为了那顶王冠，可是连他最爱的人都可以舍弃。跟他相比，你们实在差得太远。”
　　话音未落，雷契尔怀中的人忽然浑身一震，勉强睁开双眼，失焦的紫罗兰色瞳孔仍旧明亮如夕。
　　“够了，”他的声音沙哑到完全听不出本来面目，“这样的话不要再说。”
　　长者训诫晚辈的语气，仿佛对方依然只是自己抚养了十年的孩子，而不是方才在他身上翻云覆雨的仇敌。雷契尔听了忍不住冷笑，右臂越发箍紧了安东尼肩膀，好像要将他融进血肉里。左手却轻佻的绕上养父的一缕金发，口吻全是刻意的恶毒。
　　“你不相信？那我更要说下去。事到如今，你不信他对你抱有那样的感情，还是不信他会抛下你不顾？”他猛然收紧手指，满意的欣赏着安东尼因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艾伦明知道我会去伊伦柏斯，所以故意选我不在的时候偷袭，虽然也派了人来阻截我，但他早该料到那些家伙不会是我的对手。说到底，王冠和你他都想要，可他终究没有亲自来杀我，哪样对他更重要已经再明显不过。”雷契尔暴戾的捏住太子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尽管那双眼眸早就什么都看不到，“现在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了他所付出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不等安东尼回应，早在听到故乡名字时就大失惊色的斯蒂芬急忙问：
　　“你去伊伦柏斯做什么？”
　　少年抬起头来讥诮的看了他一眼，随手从怀里掏出只药瓶向他掷去。斯蒂芬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接，却被凯文抢先一步挡住身前。凯文用带着鹿皮手套的手掌抓住玻璃瓶，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怀疑神色。
　　“这是什么？”
　　“解药。”雷契尔满面阴鸷的撇撇嘴，“艾伦敢对我下手，肯定是找到了解毒的办法，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斯蒂芬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又一次大声质问：
　　“你去伊伦柏斯做什么？！”
　　雷契尔忽然放声大笑。
　　“艾伦从藏书楼里找到的东西远比他告诉你的多，比如开启‘至死不渝’的钥匙，比如纳希家向来把它藏在湖底的传统，比如找到钥匙所需要的水系显形咒语。你大概忘了我也是个水系法师，这道咒语艾伦手下的老头子们琢磨不透，我看过几遍就明白了。所以我去伊伦柏斯拿到了纳希家的祖传项链。然后……”
　　突如其来的咳嗽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片刻之后他抹掉嘴角的血痕，轻蔑的朝墙角一指。昏暗的光线下依稀能辨认那里躺着某样金石首饰支离破碎的残骸。他说：
　　“我毁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向着结局义无反顾的奔跑了，再次坑爹是必然了→ →
另外这次攻殿下又被受法师推倒了。。【我为什么要说又呢。。OTZ



☆、二十八

　　二十八
　　斯蒂芬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冲向墙角，等到确定那些碎片的每块棱角他都无比熟悉时，他的头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有某种情绪如同浓雾般笼罩在他眼前，再也看不清过去未来，完全无法思考。
　　他用了几秒钟才分辨出，这种情绪叫做不知所措。
　　四百年，纳希家族代代守护的秘密，哪怕流离失所子嗣凋零也从未放弃过的使命，就这样在他的手中毁于一旦。斯蒂芬甚至能猜出千百年后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最后的纳希，斯芬克斯永远闭上双眼，“至死不渝”的宝藏至此长眠湖底。
　　世上没有更不称职的子孙。
　　恍惚中有人用力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了现实。
　　“确认了？”
　　凯文的绿眼睛关切地注视着他，焦急之下隐隐含着担忧。见他表情茫然的不加回应，便又伸手将他拉近了自己一步，两人几乎要手脚交缠的贴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看穿彼此的心思。
　　王子的关怀表现固然笨拙，但对此时此刻的斯蒂芬而言，这无疑是莫大的安慰和支持。
　　斯蒂芬打起精神对他的殿下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这幕复仇记的悲剧主角。
　　“即使艾伦输了，你也同样没有赢，看上去你伤得很重。”
　　雷契尔自嘲的笑了笑，左手掀开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外衣，露出的胸口上缠满染成红色的绷带。
　　“本来那些人都不算难对付，除了扎克……嘿，没想到最后下不了杀手的竟然是我。现在还觉得我残忍吗斯蒂芬？残忍的是艾伦，他想必是知道了，所以才故意派扎克来，他知道那愚蠢的家伙宁可和我同归于尽也不会再背叛他一次。这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饱含恨意的话音未落，少年又迎来一阵猛烈的咳嗽。从嘴角不断流下的绛红血液溢出指缝，滴落在安东尼苍白的掌心里，几乎将他灼伤。黑太子忍不住失声叫出口：
　　“雷契尔！”
　　这一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雷契尔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死敌，忽然发觉无论是爱是恨，从始至终他也只看得到这一个人而已。
　　他想死亡果然会叫人软弱，连他最擅长的仇恨都伪装不出，只想紧紧抱住这个折磨了他十年，耗尽了他所有情感的人，问他究竟有没有在乎过。
　　多可笑。如果还有力气，他一定会笑出声来。
　　“是的我快死了。你所犯过的最大错误就要消失了，你该高兴才对。”他向后靠在墙壁上以防止自己倒下去。无力的手指轻轻抚摸散落在他膝盖上的柔软金发，如同少不更事的恋人，用着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柔情蜜意。“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杀人无数的黑太子总归上不了天堂吧。那么，我们地狱再见。”
　　安东尼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马上被雷契尔捂住了嘴唇。
　　“不，什么也不要说了安东尼。我累了，非常累。或许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的声音微弱下去直到再无声息，可他的眼眸却从未移开半分。最后的最后，斯蒂芬看得分明，少年的双唇微微颤动，吐露出几个无声的字。那是足以令人动容的一句话，在死神降临的瞬间，就像个至死不渝的誓言。
　　而安东尼什么也看不见。
　　
　　黎明时分，安东尼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斯蒂芬和凯文就是否带他回营地发生了争执。
　　“现在移动安东尼殿下实在太危险了，他很可能会死在路上！”斯蒂芬坚持地说，“不如让我留在这里，你和巴里尽快赶回去派一队援兵来。”
　　“不，”凯文皱着眉，一如既往的比任何人都更坚决，“那样太慢，艾伦很可能会比援兵先赶到。”
　　“我不这么认为，他刚刚赢得一场恶战的胜利，根本还没在伯纳德公爵的领地上站稳脚跟。如果他此时离开军营，艾尔和伯纳德军队的残部都会有机可乘，他不会做这么愚蠢的决定。”
　　“可如果他做了呢？我知道安东尼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即使雷契尔说他选择了权利，但我始终认为他……”凯文抿着唇没有说下去，转头看了看床榻上沉睡过去的兄长，咬着牙继续说，“无论如何，我宁愿要他死在我们的马背上，也绝不会再让他落在那混蛋手里！”
　　凯文说得斩钉截铁，碧绿眼睛里闪耀着斯蒂芬非常熟悉的偏执神色，于是他知道多说无益，只好俯□来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安东尼身上。
　　但是，或许安东尼想要见到艾伦也不一定。这句话斯蒂芬终究没敢说出口。
　　
　　很快事实就证明凯文果然更加了解自己的兄弟。深林中狭路相逢，斯蒂芬稍微觉得有点意外。面前的三王子只带了十几名侍卫轻装简骑，显然是彻夜兼程而来。他不知道艾伦见到他们是否也会惊讶，即使有，这位谋逆者也掩饰的完美无缺。
　　双方一照面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而艾伦的视线却径自落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上。
　　“我并不想在这里和你们决战，我只要安东尼留下。”
　　凯文直接拔了剑。
　　“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艾伦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和凯文极为相似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斯蒂芬知道在迫不得已时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除掉凯文，而眼下，凯文正义无反顾的逼他做出这个选择。斯蒂芬看了看艾伦身后明显训练有素的法师和骑士，三对十二，胜算渺茫。
　　魔鬼唯一的弱点是什么？其实最明显不过。斯蒂芬顾不上曾经许下的诺言，在战斗一触即发时大声说：
　　“雷契尔毁掉了‘至死不渝’的钥匙，安东尼殿下的命运已经注定无法挽回，事到如今你甚至不愿意让他平静的离去？”
　　艾伦不着痕迹地握紧马鞭，平静的回答道：
　　“我不会放弃的。”
　　“你在故意让雷契尔有机会拿到钥匙时就已经放弃了！如果有人想要拯救他，你绝对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个。”斯蒂芬冷笑一声，尽力让自己显得恶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安东尼殿下得的是什么病吗？我可以告诉你，‘战无不胜的黑太子’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其实根本就不是因为疾病，而是中了古老蛮族的致命诅咒，为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起来收不住OTZ



☆、二十九

　　二十九
　　五年前艾伦首次身披战甲，前往北方边境平定一伙日渐猖獗的异族流匪。起初的几次战役都大获全胜，一举将匪徒逼退回奥卢帕特族的古老聚居地，而此时艾伦决定乘胜追击，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错误抉择。
　　进入地形复杂的苦寒之地后，艾伦的军队彻底迷失了方向，并且无意间闯入了这个神秘异族的荒废祭坛，无名的恶疾开始蔓延，从王子到士兵，几乎无一幸免。就在失去了大半战力的蓝鹰军被团团围困时，安东尼及时赶到，一如既往的所向披靡，拯救自己的兄弟于水火之中。
　　所有感染疾病的人都很快就痊愈了，安东尼宣称是请奥卢帕特族长破除了诅咒，作为交换，他许诺铲除流匪后不对其他族人过多追究。同时安东尼对族长天生目盲的女儿塔莎一见钟情，当即向她求婚。这桩婚事震惊了整个王都，国王暴怒，大臣们的劝说信函如雪片般飞往北地，然而黑太子一意孤行，终于促成了王国里的又一个爱情传奇。
　　“可这并不是真相，”斯蒂芬望着对面马背上的艾伦，拿不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算不算残忍，“安东尼殿下的确曾去请求族长破除诅咒，但族长的回答是没办法，你们一行人惊扰了奥卢帕特族暴虐的厄神，注定全部难以逃脱。除非有人再回到祭坛毁掉神像，未完成的诅咒会终结，而厄神最终的最可怖的诅咒会降临在此人身上。但也并非任何人都能毁坏神像，只有心智极为坚强，能冲破厄神幻境的真正勇士才能胜任，这也是奥卢帕特族早已不再信仰此神却又无法彻底摆脱他的原因。”
　　“然后发生的事你应当猜得到。”斯蒂芬一直盯着艾伦，自然没错过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惊愕，“至于塔莎王妃，她能够配制缓解诅咒效力的解药。族长和安东尼殿下做了笔交易，用塔莎的十年光阴来换取一块适宜耕种的肥沃土地，让族人不再饥寒交迫以掠夺维生。”
　　空气中弥漫着因太过震惊而滋生的沉默，斯蒂芬拿捏好留白的尺度，过了片刻才继续说：
　　“艾伦殿下，即使作为旁观者，我也认为安东尼殿下的人生已经足够隐忍艰辛，如果您尊重他，就该留给他最后的安宁。”
　　艾伦脸上的动摇清晰可见，他全身都紧绷着好像一旦松懈就会崩溃坍塌。然而这种罕见的情绪很快就被按捺下去，眼眸的色泽渐渐黯淡，犹如一块沉稳的绿松石，令人再也无法看穿。
　　“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艾伦不去回应斯蒂芬，而是直直望着他们身后的马车，“如果他不肯跟我走，我会立刻离开。”
　　凯文皱着眉刚想说他不可能跟你走，却听到背后传来沙哑的笑声。
　　“这让我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安东尼摸索着从马车上走下来，在前面驾车的巴里急忙伸手去扶，“那时候你总是很听我的话，什么都会对我说，我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决定不再开口。这里面或许也有我的责任，但我有我的坚持，所以只能眼睁睁看你的背影越走越远。”
　　安东尼轻轻推开巴里的手臂，骨架高大的消瘦身躯依旧拥有挺拔的姿态。
　　“有时候我会想，每个姓布赖恩的家伙都太过固执，一旦决定就绝不回头，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优点。”
　　安东尼脸色苍白瞳孔失焦，却准确无误的面对着艾伦的方向，艾伦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就像等待宣判的死囚，紧紧咬着牙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东尼终于开口：
　　“塔莎在哪？”
　　艾伦微微一愣，随即回答：
　　“我将她的遗骨保存在王宫的水晶棺里，打算等战争结束后安葬在皇家墓园。”
　　安东尼点点头。
　　“那么我要回王都，现在就出发。”
　　凯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疯了吗？！在说什么鬼话！”
　　弟弟暴躁的口吻并没能撼动太子的决心，他只是平静的说：
　　“抱歉了凯文，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如果是现在的你，我想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他没有留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接着说道，“而我必须要带塔莎回她的故乡，趁我还能动的时候。”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我答应过总有一天会让她回归北地，可是从没料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
　　情势急转直下，即使是艾伦也禁不住流露出惊喜的神色。而眼看自己的努力功亏一篑，斯蒂芬立即跳下马背冲到太子身边。
　　“殿下！您……”
　　“斯蒂芬，”安东尼打断了他，“你曾承诺在我死后才说出真相，你让我失望了。”
　　算不上指责，只是平淡的陈述事实，就像在谈论午后的天气。然而这却让自诩厚颜无耻的斯蒂芬如雷劈般僵在原地，从没觉得这样羞愧过，满腔的说服理由也再不能吐出口。
　　但安东尼随即抱住了近在咫尺的斯蒂芬，在他耳畔低声说：
　　“凯文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两次。”
　　斯蒂芬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就已收回了手臂。
　　“凯文，”安东尼转向自己的兄弟，微微抬着头仿佛仍能看到他的面容，“不过来和我说再见吗？”
　　凯文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因愤怒而过于明亮，几乎能够喷出火焰。他们就这样无声息的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凯文默默翻身下马，认输投降。他走到安东尼面前，恶狠狠地拥抱住他唯一的兄长。
　　“你是个笨蛋，”他咬牙切齿的说，“笨蛋！”
　　安东尼笑起来，也用力环住兄弟的肩膀。
　　“再见凯文，你一直是我和父亲的骄傲。”
　　安东尼轻轻松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没出口就突然向下倒去，凯文急忙弯身想拉住他，却被旁边的人抢先一步将太子带到怀里。
　　艾伦拦腰抱住安东尼，面带焦急的叫了个名字，立刻有位药师冲过来施展治疗法术，安东尼很快便沉沉睡去。艾伦抱起太子，和另一位兄长擦肩而过时转头对其颔首示意，而凯文却只是望着远方。
　　“下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艾伦没有回答，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恩，艾伦的得意只是暂时的→ →



☆、三十（完）

三十
　　阴沉的天空中不知不觉又飘起细雪，苍白的雪片看起来轻柔脆弱，砸在脸上却冷彻心扉。一路上凯文都闭口不言，面色比天色更黯淡。斯蒂芬也知趣的没有搭话，心里盘算着那个逃不掉的问题究竟该怎样蒙混过关。
　　到达驻地时已经过了正午，凯文下马后没理睬任何人的问候，气势汹汹的径直走回自己的营帐。斯蒂芬踌躇了片刻，觉得明知是狂风暴雨却还要义无反顾的冲上去，这实在有违他逃避危险的本性。然而再抬起头时他却发现有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侍卫长巴里到路过的普通士兵，所有人都在充满疑惑地望着他，仿佛他不立刻跟进去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
　　好吧，斯蒂芬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反正他也不能杀了他。做足了心理建设，他终于硬着头皮走进了营帐。
　　凯文坐在房间正中唯一的一把椅子里，坐姿郑重而优雅。他双臂搭在扶手上，下巴微微抬起，色泽冷厉的瞳孔看不出情绪，即使是仰视也给人居高临下的错觉，就像个真正的国王。斯蒂芬的手掌里顿时沁出汗水，嘴边准备好的俏皮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如罪孽深重的囚犯般死死低着头。
　　直到斯蒂芬受尽沉默的煎熬，凯文才慢慢开了口：
　　“你知道很多事情。你知道安东尼隐瞒的秘密，也知道雷契尔和艾伦对他的态度，还知道某些重大到能够影响整个战争的信息，并且为此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敢肯定它一定能蠢到令我发笑。”虽然说着发笑这样的字眼，但凯文的语气冷得快要掉下冰渣，“可是，你却一个字都没有告诉我。我有时候忍不住想，你到底不信任我到何种程度。”
　　“不！”
　　斯蒂芬马上反驳，情急之下再顾不上之前想好的说辞，一古脑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全盘托出。他在从艾伦军营返回途中和在古堡里跟太子的两次长谈，他发现雷契尔和艾伦对安东尼的暧昧情愫，艾伦给他的尤利尔手记，至死不渝的存在是绝对唯一。以及他打算解除和凯文之间联结的咒语，用自己去换安东尼的决定。
　　害怕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对峙的勇气，他几乎不喘息的一口气说下去，他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健康的安东尼足以控制整个局面，而你就能从这场该死的战争中彻底脱身。
　　可等他说完才发觉凯文脸上的平静神色早已消失不见，勉强压抑的怒火甚至能现出实体，连他周围的空气都像在泛着红光。斯蒂芬急忙又软弱无力的加了句：
　　“而且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注定要死。”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寂，爆发前的宁静越发令人胆战心惊。对方的视线利刃般戳在身上，斯蒂芬头皮发麻眼前发黑，想着是不是该假装晕倒博同情的时候，王子紧紧抿起的薄唇中终于迸出了一个字。
　　“滚。”
　　声音很低，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克制住什么。而斯蒂芬能看到他握紧的拳头上暴露出分明的青色血管。
　　“凯文，我……”
　　“滚！”凯文这次吼了出来，“在我忍不住揍你之前。”
　　斯蒂芬当然没有乖乖滚出去，反而厚着脸皮凑过去说：
　　“你揍吧。不过最好别打在脸上，被外面的人看到了不好。”
　　凯文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去。斯蒂芬立刻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自作主张，对不起。”
　　凯文停下脚步，猛然间一拳砸在斯蒂芬的下巴上，让毫无防备的法师狠狠摔倒在地。然后他又揪着斯蒂芬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咬牙切齿的说：
　　“你担心我不能接受，你害怕我做出错误的选择，所以你就能替我决定？！斯蒂芬?纳希，你算我的什么人，凭什么为我做这些？！”
　　斯蒂芬把嘴唇咬破了，脸上火烧一样的疼。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自己又低声下气的道了歉认了错，对方居然还如此不依不饶。这让斯蒂芬也控制不住的恼火起来，不管不顾的脱口而出：
　　“就凭我见鬼的爱你！！”
　　这句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凯文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而斯蒂芬则后悔的恨不得将舌头吞下去。
　　“不，我的意思是……”
　　斯蒂芬笨拙的试图补救，凯文却沉着脸打断了他。
　　“再说一遍。”
　　“啊？”
　　对话内容的急转直下让斯蒂芬有点发懵，怔怔看着他的王子殿下不知该作何反应。凯文又揪住斯蒂芬的领子把他拉近自己，面不改色的重复道：
　　“再说一遍。”
　　距离太近，王子眼睫的弧度清晰可见。斯蒂芬这才意识到那双碧绿眼眸中的怒火已经烟消云散，不由得勾起嘴角笑出来。
　　“这恐怕不行我的殿下，这句话对我们纳希家族来说算是个咒语，一辈子只能说一次。”
　　不愿再听斯蒂芬的信口胡扯，凯文右手按住他的后脑阻止这混蛋逃走，同时低下头狠狠吻上了那带着血痕的嘴唇。
　　窗外树枝上的积雪重重落下，一位通晓天文的法师望着初晴的碧空说：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春天就要来了。”
　　
　　处理完手边的大堆信函，艾伦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战事不利，物资吃紧，所有人都在哭穷，这场战争比计划中长久得多，整个国家都被拖入泥潭。有时候他会也怀疑自己的决定，但是就像安东尼所说的那样，他绝对不会后悔。
　　起身走进寝室旁边温暖的套间，那个人正坐在窗前，初春的阳光轻轻柔柔的落在金色长发上，四周微微浮起的光晕给人种虚无缥缈的错觉，仿佛这不过是个容易惊醒的美梦。
　　艾伦走过去为他披上一件熊皮大衣，然后隔着厚重的皮毛用力抱紧自己的兄长。而安东尼没有任何反应。
　　他已经听不见也说不出了，艾伦不知道他的其他感觉是否也在逐渐消失。艾伦低头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安东尼，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可是在那样彻头彻尾黑暗和永寂里，他真的还算活着吗？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和刻骨的心痛几乎要将艾伦击溃。
　　安东尼低垂的眼睫忽然颤动一下，缓缓睁开的眼眸里神采不再。艾伦立刻低下##身去跪在他跟前，将他的手掌摊开，用手指轻轻在上面写着：
　　你感觉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冷？
　　有人送来了新鲜的梭河鱼，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的。
　　今天天气很好，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
　　……
　　但无论他写什么，安东尼都毫无回应，就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艾伦咬着牙，从未觉得如此无助。然而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对方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苍白瘦削的指尖慢慢落在他的掌心。
　　让我走。
　　他要他给他死亡，艾伦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
　　“不！”他紧紧握住安东尼的手，抬头望着他的目光里甚至满是乞求，“安东尼，不。”
　　可安东尼当然不知道，他只是抽回自己的手掌，再次闭上了双眼。
　　艾伦长久的望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的面容永远烙印在自己眼底。雀鸟站在阳光灿烂的枝头高声欢唱，庆祝又一个明媚的春日。而艾伦终于失去所有力量，低头伏在安东尼的膝间，孩子一般泣不成声。
　　
　　千里之外，凯文突然觉得一阵心悸，抬起头时，一只漆黑的苍鹰正从无云的碧空中翱翔而过。
　　
　　艾伦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智勇双全能征善战，每次冲锋陷阵时都身先士卒，伤痕累累也全不在乎。仿佛只有不断的杀戮和疼痛才能让他忘记某些事情。
　　春末的某天，漫山遍野的罗夏花还未落尽，艾伦因伤口感染而高烧不退，蓝鹰军在一次战役中慌忙溃败。部队于崎岖难辨的山路上被冲散，只剩下几十名士兵守护在昏迷的王子身边。一直在暗中窥伺时机的山贼趁火打劫，很快便将忠诚的守卫们屠戮殆尽。暴虐的匪首一斧砍下艾伦的头颅，连夜献到凯文面前寻求封赏。
　　凯文怔怔看着那只沾满干涸血迹的布袋，突然跳起来用烈焰咒将那个还在陪笑的壮汉烧成了飞灰。斯蒂芬见状立即宣称此人妄图行刺，派大队人马将这群山贼全数捕杀。等众人散去之后，斯蒂芬才皱着眉看向凯文：
　　“我知道你生气，可这伙人的确算是功臣，即使要杀也不该是现在。”
　　凯文抿唇不答，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虽然他是个混蛋，但也同样是个优秀的布赖恩，他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斯蒂芬叹了口气，走过去握住凯文的双肩。
　　“无论如何，现在我们赢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这时候天已破晓，微薄的红光染在斯蒂芬重新留长的棕发上，显得温柔又虚幻。凯文害怕他消失似地一把将他抱住。
　　“如果你再敢自作聪明的欺骗我离开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语气里恶狠狠的威胁让斯蒂芬忍不住笑了。
　　“永远不会了我的陛下，”他也用尽全力回抱住凯文，“我发誓。”
　　这是至死不渝的誓言，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END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原创文就写了这么长，此时只想内牛满面TUT
谢谢各位GN的支持，你们的每个留言对我都是莫大的鼓励，没有你们我绝对坚持不到平坑的这天！
接下来大概会比较忙，第三部应该不会有了，如果有时间的话会写个安东尼相关的番外。
总之，谢谢大家>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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